安杜伊斯骑在他的火蜥蜴背上,望向格朗加格之外的大海,目光落在远处的那座岛屿上,他的主人奥凯尔曾在那里与他的女主人萨特西娅交战。后者杀死了前者,但在濒死之际,奥凯尔在世界树上烧出了一道巨大的创口,直至现在那创口仍在向天空喷吐着火舌。这个创口必须被封住,否则这一分支遭受的破坏将不可估量。

要是安杜伊斯自己能做到这件事,他会去做的——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与生活在格朗加格上大大小小的所有生物的性命相比,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数字从不说谎。这正是萨特西娅把他扔进两个世界之间的虚空时没能领会的道理。她的暗夜侍女们的生命固然宝贵,但与他通过牺牲她们所获取的知识可能拯救的成千上万人的生命相比,孰轻孰重呢?评判一条生命的价值不该由安杜伊斯——或者萨特西娅,又或者其他任何人来决定。唯一重要的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

奥凯尔将他从两个世界之间的囚禁中解救出来后,安杜伊斯一心只想继续自己的研究。他的新主人原本很乐意让他对斯里卡西斯的斯卡拉赫施展他梦寐以求的操控术。但萨特西娅切断了他的魔力,让他的梦想破灭了。从各方面来说,安杜伊斯完全失去了力量。由于自身的状况,他甚至连普通德兰加尔的那种强健体魄都没有了。

所以如今,当一场灾难降临到世界树上,萨特西娅和杜根艰难地试图弥补他们造成的破坏时,他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他看着风暴蜥蜴伊思卡拉格雷思一头扎进沸腾的大海。他看着杜根摇摇欲坠,萨特西娅将他留在了岛脚下。他看着萨特西娅艰难地一步步爬上山坡,站在火焰前,直至她那身由光铸阿尔格努姆制成的铠甲被烧尽。他看着她对熔化的阿尔利姆做了……些什么,使它凝固成了一个很像水晶花的结构。他看着他女主人那烧焦的躯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她没死。

安杜伊斯知道这一点,因为他没感觉到觉醒魔法的波动。他仍与她有契约绑定。只要这种绑定还在,他就永远无法再施展那些操控梦境的法术了。

与他可能拯救的所有生命相比,一条命算得了什么呢……?

安杜伊斯驱使他的蜥蜴降落在新形成的那座山上,蜥蜴站在那里,张着大嘴,等待他下达命令,好向他的女主人喷出蜥蜴之火。差一点,他就要下达这个命令了。但有什么东西让他止住了手。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像有冷水泼在脸上一样。

他虽与萨特西娅有契约绑定,但她也与他绑定着。她和他一样,都是梦境操控者。这使得她尤其容易受到他多年来研发的某些法术的影响。他以前曾在她身上用过这些法术,还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他怀疑,这才是她那么快就放逐他的真正原因。没了魔力,他无法施展那些法术,但她现在已经极度虚弱了……

安杜伊斯抱起那烧焦的躯壳,带着她离开了。

这花费了许多年的调养;重塑他自己的思想,以及潜藏在萨特西娅休眠形态表面之下的那个庞大生物的思想。她的身体自行慢慢愈合了,但借助炼金术、符文绑定以及他自己逐渐恢复的魔力,安杜伊斯得以让她的意识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现在,她被包裹在一个由符文加持的阿尔利姆制成的壳里,完全任由他摆布。

他当初留她一命是做对了。通过将她收揽侍从的能力与他自己操控梦境的法术相结合,他创造出了完美的工具,能够用来实现他为这个世界构想的宏伟计划。他的天选者具备了侍从所能拥有的一切特质,甚至更多。有了他们的帮助,安杜伊斯将会变得比萨特西娅曾经还要强大。他的影响力将遍及世界树的所有分支,他将开创一个秩序井然、繁荣昌盛的新时代。过去的愚蠢行径将被遗忘,所有人都会赞颂他的名字。

一阵轻柔的门铃声将他从遐想中拉了出来。是拉格诺尔德来送他的晚餐了。这些日子,安杜伊斯常常忘了吃饭,但他的老朋友从不会让他挨饿。

安杜伊斯接过递来的托盘,说道:“谢谢你,拉格诺尔德。”

这话其实没必要说。说实话,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面色苍白、光头的矮人身上,已经没剩下多少拉格诺尔德原本的样子了。他长期存在于他的天选者们的意识中,产生了一个奇特的副作用,那就是他们的身体开始呈现出他自己的一些身体特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思想也和他的融为一体了。现在,他能像感觉到自己的手一样感觉到拉格诺尔德的存在。这感觉既让人安心,又让人不安。他怀念他的老朋友。他怀念那些笑话、欢笑和情谊——尽管当时他没怎么表现出对这些的珍视。

但没有牺牲就不会有收获。安杜伊斯为了这个世界牺牲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的全部自我。而现在这个世界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从他手中夺走它。

萨斯基娅从梦境中醒来,花了点时间梳理刚刚经历的一切。她早就怀疑安杜伊斯就是阿贝利翁,而刚刚的梦境几乎证实了这一点。她之前一直没弄明白——尽管也许本该明白的——就是他是怎么变得如此强大的。

嗯,现在她知道答案了。安杜伊斯从未停止过做萨特西娅的侍从。萨特西娅还活着,而他的力量就来源于她。这可是个重大发现。如果萨斯基娅能找到办法将萨特西娅从被诱导的沉睡中唤醒,阿贝利翁的统治就将结束。萨特西娅会把他放逐到两个世界之间的虚空,或者直接杀了他。而他所有的天选者都会变回普通侍从。

在这些较低分支上磨蹭的时间结束了。是时候前往世界之冠,彻底解决阿贝利翁了。

只有两个人可能有不同意见。果然,他们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必须立刻前往永恒之厅。”加兰说道。

她的一些霜精灵侍从追踪到克松罗斯回到了他的老巢。他甚至都没费心去隐藏自己,所以萨斯基娅怀疑他是想引她去那里。

“我同意我们应该去那儿——但得在我们解决了世界之冠的阿贝利翁之后。如果克松罗斯在永恒之厅,那就意味着他没在守护阿贝利翁。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旦我们除掉了世界树之神,这位原始者就不再是天选者了。到时候对付他就容易多了。”

“他会杀了我们的孩子的,萨斯基娅。”努伊尔说。

“他不会的,”萨斯基娅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担心得要命,但试着冷静思考一下。如果他想杀了她,他本可以毁掉那个蛋的。他没那么做,而是把蛋拿走了。”

她没有详细说明,但她还有其他理由相信克松罗斯不会毁掉那个蛋。她遇到的其他天选者在成为天选者前后都保留了一些自己原本的目标和偏好。提亚赫林向来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连泡杯咖啡都可能会闹出人命。弗雷吉在被同化前后都热衷于杀害精灵。就萨斯基娅所知,克松罗斯一直希望那个永恒之子能够在永恒之厅出生并长大。除非这与阿贝利翁的目标直接冲突,否则没理由认为他成为天选者后这么快就改变了这个目标。

“也许吧,”加兰说,“但你也不确定啊。而且就算他不杀她,也可能会做出更糟糕的事。要是他把她变成天选者了怎么办?”

“我……觉得那不太可能,”萨斯基娅说,“目前她还太小,都还没形成能够被腐蚀的心智呢。不管怎样,咱们听听其他人怎么说吧。不管我们做何决定,我们都会把你们的孩子救回来的,别担心。”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哪怕拼上性命。

“我支持萨斯基娅,”鲁希尔德说,“我们要是按照敌人想让我们去的地方走,那就太傻了。原始者拿走蛋就是想引我们去他的老巢,那可是他最强的地方。”

“对呀,”巴尔德雷格说,“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那个坐在琥珀王座上的暴君没把原始者留在身边,这可是犯了个大错。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他付出代价。”

“我倒是在想……”克维尔德说。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克维尔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的意思是,阿贝利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没什么……”

萨斯基娅皱起了眉头。这是个好问题。阿贝利翁为什么要让他的天选者和龙待在永恒之厅,而不是让他们来守护自己呢?除非……

“你觉得他是不是在世界之冠又给我们设了个陷阱?”她说,“要是他想让我们做出显而易见的选择,直接去找他呢?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那儿呢?他有可能藏在永恒之厅的那些天选者当中啊。”

“或者,”加兰说,“原始者克松罗斯可能就是阿贝利翁。”

萨斯基娅用力地摇了摇头,说:“不,阿贝利翁是萨特西娅的老侍从安杜伊斯。我确定就是他。”

她迅速地给大家讲了一下她在最近这个梦里的经历。

流浪狗点了点头,说:“这就解释得通了。而且如果萨特西娅还活着……”

“我们或许就能把她唤醒了。”萨斯基娅说。

“如果克松罗斯拥有每颗世界种子的魔力,那他也会拥有梦境方面的魔力,”加兰说,“安杜伊斯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而且可能做得更多。”

“也许是这样,”她说,“但那我为什么刚刚梦到的是安杜伊斯呢?看起来安杜伊斯变成阿贝利翁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而不是克松罗斯。阿贝利翁同化了原始者,就像他同化其他所有天选者一样。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我真的不确定,”加兰承认道,“我们什么都没法确定。”

“所以我们就根据我们自认为知道的情况尽力而为吧,”她说,“这可能是个陷阱,也可能存在一些我们还没想到的情况。实际上,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某种陷阱。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我们还没去调查世界之冠就直接去永恒之厅会对我们有利。”

除了那两位即将为人父母的,其他人都齐声表示赞同。

努伊尔厌恶地低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加兰向萨斯基娅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赶忙追了上去。萨斯基娅没有偷听他们的谈话,但在营地另一头都能听到他们提高的嗓门。

等他们终于回来时,加兰宣布道:“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决定,她也不喜欢。但如果你答应我们一解决阿贝利翁就帮我们救回孩子,我们就接受你的决定。”

“当然,”萨斯基娅说,心里想着:要是我们能活下来的话。

岁月流转,王朝更迭。他的身体渐渐枯萎,而他则梦到遥远的地方和形形色色的人生。

在早期岁月里,他巧妙地重塑了这个世界。他的族人德兰加里,被他塑造成了一个新的种族,也就是后来被称为阿尔瓦里的种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分化成了不同的亚种,散布在几个分支上。慢慢地,他对他们的兴趣减弱了,开始不太插手追随者们的事务了。

他所观察的大多数生命都没什么意思。国王也好,强盗也罢,农夫、小偷、战士、奴隶,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他们的生活不会扰乱他精心营造的平衡。曾经身为梦境操控者的安杜伊斯也和他们一样:微不足道。他不再是安杜伊斯了,他是阿贝利翁,世界树的唯一真神。

但有一些个体格外引起他的关注。其中之一就是一个名叫卡尔伯恩的自命不凡的矮人,他是位奥术大师。卡尔伯恩成了个麻烦。他拥有阿贝利翁前所未见的知识和能力。由于他的所作所为,辛迪尔的阿尔瓦里人被征服了,乌鲁格米里帝国崛起,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的船只航行在各个分支之间的天空中,他们的军队侵入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土地。

而一直以来,世界树都在痛苦地抗议着。

阿贝利翁偶尔仍能感觉到自己衰老身体传来的遥远疼痛,但与世界树的痛苦相比,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世界树的痛苦就像啃噬般的剧痛。乌鲁格米里的鲜血助长了扩张的火焰,随着它的空气渗入虚空,这一分支也逐渐冰封。

单是矮人可没法造成如此迅速的衰败。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把乌鲁格米里榨干。是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

当阿贝利翁终于瞥见卡尔伯恩在做什么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梦境中所呈现的景象。在乌鲁格米里的地表深处,卡尔伯恩正在将这一分支的生命之血吸进自己体内。多得超乎想象——如海洋般浩瀚的珍贵的、赋予生命的阿尔利姆——正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体内。

这无疑证实了他日益加深的怀疑:卡尔伯恩和所谓的旧神——萨特西娅、奥凯尔、莫格尔——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曾制造过纷争,但没有一个像这个矮人恶魔这么具有破坏力。

卡尔伯恩必须死。别无他法。

但阿贝利翁行动太迟了,召集军队的速度也太慢了。等他们抵达乌鲁格米里时,空气已经几乎无法呼吸,大海也已冰封,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几个绝望的矮人和一群行尸走肉。

当阿贝利翁的追随者们围攻彭图斯城时,那个恶魔消失在了乌鲁格米里的深处,吸干了它最后的内层空洞。阿贝利翁的族人与他们所对抗的矮人一同窒息而亡。

卡尔伯恩没能活着庆祝自己的胜利,这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回到地面后,他最终还是被自己的愚蠢行为害了。

也许这恶魔从一开始的意图就是:把这一分支榨干,然后再去掠夺另一个世界。他这么做,毁掉了世界树的一整个分支,其恶行之恶劣,简直令人难以理解。

阿贝利翁绝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尽管他很清楚,并非所有矮人都追随了毁灭世界树的卡尔伯恩——而且大多数追随他的矮人都已经死了——但还是得拿他们杀鸡儆猴。乌鲁格米里帝国的所有痕迹都将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文化——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科技——都将成为禁忌。

要是这个世界上再出现一个恶魔,他必将落得个迅速而惨烈的下场。

萨斯基娅眨了眨眼睛,驱散了睡意,心中的矛盾感比以往更甚。如果她刚刚经历的那段记忆接近真实的话,那她父亲可要好好解释一番了。要是她当时还活着,她肯定会站在阿贝利翁这边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现在就会对世界树之神网开一面。阿贝利翁曾试图杀了她,同化她和她的朋友们。他对辛迪尔的末日灾难几乎没采取什么阻止措施,还刚刚蹂躏了格朗加格和卢米乌姆。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付她了。

即便扎里和霜精灵风暴使尽全力,飞往世界之冠也至少得花上几天时间。风暴龙及其骑手们花费的时间会更久。

这段时间足够她反复纠结于那不断变长的疑虑和担忧清单了。她这是在把朋友们引向死亡吗?她自己能撑过这段旅程吗?这具身体已经快不行了。她能感觉到病魔正慢慢侵入体内。每隔一两天她就会发作一次癫痫。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自从那次失去一个月记忆的大昏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严重的失忆情况了。他们最乐观的猜测是,那只是暂时的情况——是收流浪狗为侍从带来的副作用,再加上她本身的疾病以及近期事件带来的压力导致的。但要是他们猜错了呢?要是她与阿贝利翁对峙时,却忘了自己为什么在那儿,该怎么办?要是她忘了朋友们呢?

这个想法比其他任何事都更让她害怕。当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结束时,她所拥有的就只剩鲁希尔德和自己的记忆了。对她来说,这些记忆比她可能带到未来转世中的任何力量或能力都要珍贵得多。失去那些记忆是……无法接受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萨斯基,”鲁希尔德在伊思卡拉格雷思的舱室里坐在她身旁说道,“你不会忘记的。就算你忘了,我也会在旁边提醒你的。”

“要是我忘了你是我的朋友呢?”萨斯基娅说着,感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我就再和你做朋友呀,你这个大笨蛋巨怪。”

萨斯基娅吸了吸鼻子,说:“你知道吗,下次我可能就不是巨怪了,也可能不再是大块头了。我可能会变成很小的东西,比如霍比特人——我是说半身人,或者地精——杰布林,又或者是拟人化的松鼠。那不是挺有意思的嘛。”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来说都没关系。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大笨蛋。”

时光之河永不停息地流淌着。尽管与萨特西娅的契约联系让阿贝利翁拥有了超乎常人的长寿,而梦境操控更是进一步延长了他的寿命,但他并非长生不老。他那萎缩身体持续不断的隐痛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的时日无多了。

然而他还不能放手,现在还不行。他走了之后,谁来照看这个世界呢?没有他,这里只会陷入混乱。他不相信别人能做好必须要做的事,能为了所有人的利益做出必要的牺牲。

当毁灭世界树者的继承人出现在辛迪尔,腐蚀知识的种子,在神谕者中散播疯狂时,这几乎让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件事能让他从日益加深的绝望中转移一下注意力了,一个看似可以解决的问题。他所要做的就是杀了她,把她送回两个世界之间的虚空,这样她就没办法像她的前任那样继续腐蚀这个世界的人了。

然而,杀死这个恶魔萨斯基娅,比他预想的要困难得多。她招揽了强大的盟友,抵抗他的梦境操控,还杀了他的天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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