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啸傲天宇
魏明帝曹叡于景初三年(239年)正月去世后,他年仅八岁的养子曹芳继位,由大将军曹爽和太尉司马懿共同辅政,这为司马家族最终废弃和篡窃曹魏宗室埋下了覆水难收的祸根。
自打欧阳尚康景初三年七月从龙山基地回到山阳公国之后,原来稚气未脱的孩子,一下子蜕变为郎艳独绝的小伙子。欧阳尚喜也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最高兴地当属母亲吴际了,看到两个儿子都平安归来,那是做娘的最大幸福。那个时代,有多少母亲等到两鬓斑白,抱憾而终,都等不到孩子的一丝音讯。毕竟两年没见面了,母亲对两个儿子嘘寒问暖的同时,对他们的人生规划和婚姻大事也是时刻挂在嘴边。欧阳尚喜倒是中规中矩,已经答应到朝廷任职,也应允了一个媒人的提亲;可是,欧阳尚康对这两件大事总是含糊其辞,态度不鲜明,这让母亲经常茶饭无心。
并不是欧阳尚康不愿意入朝为官,主要是因为他当时正遭受“三大梦魇”的折磨,无处排解。最大的梦魇就是司马懿在平定辽东时的屠城事件。那血流成河的场面毫无怜悯地压迫他着他脆弱的心灵,让他时常处于瞬间睡死状态,宛如万斤巨石压在胸口,动弹不得的身体在濒死的边缘挣扎,呼吸困难,潜意识把嘴巴张开才稍有缓解。他向哥哥欧阳尚喜倾诉过几次,哥哥不以为意,总是以有战争就会有死亡、习惯了就会习以为常来开导,这对抚平他的心灵伤口于事无补。
第二大梦魇就是拓跋游族争权夺势事件。他听说过曹植与曹丕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是,亲眼看到相互残杀的权力之争还是让他心生恐惧,进而对权势索然无趣。他想出仕又害怕成为权力祭品,他知道自己的优点是才华横溢,缺点是心直口快,弄不好就会脑袋搬家。杨修、孔融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他时常在梦中紧握双剑面对哥哥降妖除魔,惊醒后一身冷汗,第二天心不在焉。
第三大梦魇就是和拓跋真姑娘不能厮守的痛楚。他现在总是认为,他和真姐姐在龙山的云雨初试完全是在异度空间发生的事情,地球上怎么能够产生如此酣畅淋漓、刻骨铭心的时刻呢?那种山野旷其盈视、川泽尽其长流的感觉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就是杀伐和屠戮。幸福都是短暂的存在,美好都是瞬间的拥有。他在真姑娘的怀抱里,无忧无虑,所有的痛苦也都融化在山水之间。一离开她的怀抱便帐然若失、惊慌失措。他曾试探着征求母亲的意见:“娘啊,这次我到辽东一带才知道,现在很多地方都是胡汉杂居,您说胡人和汉人能结婚吗!官府现在允许这种形式的婚姻吗?”母亲吴际的回答十分干脆:“不可能的,那是蛮族,谁能惹的起啊?!我不知道官府什么态度,反正我是不认可的。”既然母亲态度如此,他也只好在寂寞难耐之时暗自回味其中的美好。
这三大梦魇搁在谁身上都会让人产生一种雪拥蓝关、云横秦岭的感觉。欧阳尚康得病了,得的是心理疾病。那个时候的心理医生就是张师婆和先令族长,就是巫婆和神汉,他可能会去找那种装神弄鬼的人看病吗?自古华山一条路,自己带病孤勇闯关呗。闯过去就是万里晴空,闯不过去就是万丈深渊。
时光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他夙兴夜寐创作完成了《养生论》,提出了形神兼养、表里相济,去欲顺性、清虚静泰,呼吸吐纳、防微杜渐的养生原则,得到了玄学界“四聪八达”之首夏侯玄的高度认可,使其迅速在洛阳的浮华交会场所和天下名士之中声名鹊起。他创作的乐曲《风入松》也得到了宫廷乐师和名人雅士的高度评价。他的《酒会诗》和《游仙诗》更是受到广泛传诵。早年依靠平定辽东担任谋士和化解边境矛盾积攒的美名经过口口相传,与其自身天然玉琢的才华相得益彰,愈发引起人们的关注。但是,对一名重度心理患者而言,越是这样,越是在煎熬中无法自拔。
他越发随性了,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巨量压力。在外界看来,欧阳尚康个性率真,所以恬然自得。他如此天然去雕饰,更显得洒脱玲珑。在那个“学而优则仕”的时代,他对官场始终兴味索然,甚至对皇家抛来的橄榄枝也是不为所动,这更显得他与众不同。夏侯玄由于担任羽林监期间,带领“乌桓突骑”立下赫赫战功,现已升至散骑常侍、中护军的位置,入则对皇帝规谏过失,出则陪皇帝骑马散从,位高权重。夏侯玄礼贤下士,对欧阳尚康的人品、相品、才品和作品都推崇备至,专门遣人邀请他到府上任职,被其婉言谢绝。此事让母亲和哥哥非常不解,更让外界大为震惊。多少门客趋之若鹜的机会,他竟然弃之如稻草。他的朝夕之功依然是打铁、骑马、射箭、弹琴、看书、游山、赋诗和会友。他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度过自己的心理危机。夏侯玄见欧阳尚康确实无心入仕,又对他爱怜有加,为表彰他在辅佐自己处理鲜卑游族寇边问题上的功绩,在曹爽的大力支持下,责成山阳公国专门为欧阳尚康修建了“山阳园宅”。
人性迂回的结果通常是疯狂打探隐私,他越是不愿露面,外界就越想探究他的神秘莫测,越发认为这才是英才大儒,要等着刘备那样的英雄人物“三顾茅庐”。孔明早年如果不是躬耕陇亩、隐居草堂,也许不会引发人们朝追夕寻,让刘关张亲自登门造访。各界社会名流、尤其是洛阳的达官贵人特别想要和欧阳尚康成为莫逆之交,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文化品味。
单涛和高籍在中原地区也是超尘出俗之人,二人文武双全,志趣还非常相投,自然成为金石之交,时常一起阔论古今、指点江山,自然对欧阳尚康高看一眼。单涛比欧阳尚康大十八岁,凭借满腹经纶早早就在朝廷当了一个文官,在大皇幼帝曹芳那里谋了一个秘书郎。高籍比欧阳尚康大十三岁,参军之后平步青云,在禁军中坚营当上了牙将。两人一直听说山阳有个叫欧阳尚康的后生婉若游龙、独立无二,便约好去结交这个才貌盖世的年轻人。洛阳离山阳不是很远,他们俩坐马车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山阳市郊,一番打探之后,很快就找到了欧阳尚康的“山阳园宅”。
当时,欧阳尚康披头散发,正在门口弹奏春秋盲人乐师师旷的《阳春白雪》。那瑶琴虽显破旧,琴体被护养的十分古朴,琴音依然动人心魄。
高籍略带疑惑地问单涛:“单兄,你看,那位气宇不凡的小伙子应该就是欧阳尚康吧?别人恐怕难以把《阳春白雪》弹出这般痴情忘我的境界。真是厉害啊!”单涛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不事打扮却依然隽永灿亮的青年正在抚琴,飘逸的声音如醉如痴,有一丝幽怨,更多却是一种悠远,一幅和风淡荡、雪竹琳琅的初春景象仿佛近在咫尺。二人见欧阳尚康非常专注,只是在一旁欣赏。由于听的比较陶醉,高籍不知不觉发出了啸声,伴随着欧阳尚康的琴声,此起彼伏。单涛见二人素昧平生,却能配合的如此恰到好处,不禁暗自惊奇。啸声要想合得上琴声,那是一种心领神会的情意交融,否则容易变成鬼哭狼嚎。
大约过了一刻钟,欧阳尚康弹完,落定琴弦;真是不约而同,高籍也刚好畅啸完毕。“请问,兄台是不是欧阳尚康?”单涛轻步上前,一边和蔼可亲地凝望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深邃的双眸,一边满腔怜爱地问道。年轻人轻轻撩弄了一下披肩的长发,悦耳地说道:“在下正是,请问大人的高姓雅名?”一番寒暄之后,三人就在屋外摆好桌子,欧阳尚康的母亲吴际拿出几罐老酒,做了几个小菜,三人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开怀畅饮。此后,单涛与高籍经常去欧阳尚康那里交杯换盏,三人很快就成为忘年至交。三番五次的来往之后,单涛与高籍深切地感知到,欧阳尚康确实有经天纬地的谋略,就劝说他为朝廷效力。每每说到这个话题,欧阳尚康要么严词拒绝,要么天马行空。
欧阳尚康不是不想为国效忠、为民尽心,只是难以言表苦衷让他的心绪无法安宁。近期他醉情山水、悠然自得的同时突发奇想,能否借助一种超凡脱俗的方法刺破生命的真谛,在命运的巅峰上一步登天,彻底突破“养生”的界限,做到“长生”。他不想做一名念念有词的传道者,只是打坐、诵经或者说教;也不想成为一名纯粹的大夫,做一些救死扶伤的具体事务;更不想成为一名空想家,终日南柯一梦、飘飘欲仙。他要从事的伟业,就是借助天地真气、人间医术和养生之道实现芸芸众生都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于此看来,他真的病了,病倒在这一年的秋天,而且有点病入肌理了。
八月仲秋到了,单涛、高籍带着“洛阳酒神”刘伶一起到“山阳园宅”喝酒。初见刘伶,身高不过五尺,容貌丑陋,还大腹便便,满脸笑意融融。这与欧阳尚康相比,简直就是天神和凡尘的区别,刘伶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衬托出欧阳尚康的高大。
高籍为欧阳尚康介绍了一下刘伶:“这是刘伶,酒鬼一个,长你两岁。优点是酒后绝不胡求喷。”欧阳尚康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太听懂。高籍笑着说:“伙计呀,你是谯郡人,尽快入乡随俗吧。洛阳的正音你肯定非常熟稔,我们私下聊天一般都用洛阳土话。”洛阳地理上居天下之中,洛阳话也是居天下之正。孔子当年来此周游,回去之后就使用洛阳的正音雅言教授学生。欧阳尚康点点头,一边为刘伶让座,一边为他写酒:“刘兄,早就听单兄多次提及您的大名,今日幸会,甚感荣幸。”刘伶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嬉皮笑脸:“我通常以酒会友。一年月色最明夜、千里人心共赏时,我可要从中午一直喝到夜晚,喝酒最得劲儿,就在你这儿对着圆月一醉方休。”刘伶果然嗜酒如命,一会就把欧阳尚康家的存酒喝完了,居然还没有酩酊大醉。单涛进一步介绍刘伶的情况:“这位兄弟啊,就因为酒量壮阔,被高籍招入军中,每逢重大节日、祭祀活动、壮士出征、凯旋而归,都是刘伶出面应酬,目前还没有机会把他喝的不省人事。”
他们正想方设法找酒之时,一队车马由远及近,直奔此地。单涛抬眼望见“昭”字大旗迎风飘摆,不免心神不定。司马昭虽然那时已不在军中,而是分管魏国的农业和医疗工作,但是,由于其父司马懿和其兄司马师都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朝中、军中、国中大小事务他都敢插手。
一位容貌出类、风华拔萃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靠近他们四人在家门口喝酒的地方,单涛和高籍很快就认出此人是司马昭的得意门徒钟会。钟公子出身名门,是前朝太傅、声名如雷贯耳的大书法家钟繇的小儿子,年龄上比欧阳尚康小一岁。自小娇生惯养、飞扬跋扈,虽然才学不浅,但小小年纪就攻于算计,使他的德行和名声有些狼藉。钟会的哥哥钟毓是国之良才,早在十四岁就被提拔为散骑侍郎。钟会见单涛、高籍和刘伶在欧阳尚康的家门口聚会,感到十分意外,匆忙下马。论年龄和资历,钟会与单涛、高籍都无法相提并论。但是,论官职,钟会此时可是司隶校尉,负责京畿区域高官的监察工作。三人赶紧迎了上去,躬身揖手说道:“微臣拜见钟大人。”单涛也没有妄自揣测钟会的意图,而是恭敬地问道:“钟大人前来此处有何要事?”
“巨原兄,我奉司马中郎之命,前来游说欧阳尚康入朝为官,共同为曹魏江山效力!”钟会的非常直截了当,司马昭想要得到和拉拢欧阳尚康这样的良才为其卖命。
事发突然,欧阳尚康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复钟会,直接拒绝肯定会招致司马家族的忌恨;答应又不是自己想要开辟的人生道路。阅人无数的单涛看穿了欧阳尚康的心思,镇定地对欧阳尚康说道,“尚康吾弟,最近头疼发晕的毛病咋着嘞?好转了没有?如果身体合适,我感觉这是天赐良机,加入司马将军的幕府肯定前程远大。将军一向爱才惜才,一定会对你提携重用。”
欧阳尚康经过单涛的一番点拨,心领神会地面向钟会:“大人,鄙人最近身体每况愈下,头疼发晕的老毛病日益严重,等病情好转,一定拜谢大人。”高籍跟着说道:“今天我们来这里就是帮助欧阳尚康寻找名医为其治病。”钟会岁数不大,心胸更不大,眼下的说辞很难让他信以为真,但又不好反驳,只好顺水推舟地说道:“原来是这样,还是养病要紧。我一定会如实向司马中郎禀告。”说完就和大家一一告别,骑上白马扬长而去。等钟会远去,单涛忧心忡忡地说道:“贤弟今后一定要倍加小心,这回肯定去球了,外日他嘚,钟会可坏呢!回去一定不会说好话。司马昭心狠手辣,此番你没有和他同流合污,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何止是司马昭的主意!欧阳尚康跟着司马懿“平定辽东”的表现早就让其另眼相看,此乃卧龙之相貌与才品,网罗欧阳尚康于门下是司马懿的既定策略,尤其是听说夏侯玄已经为欧阳修建门庭之后,进一步加重了他的忧心。司马懿心想,务必要比曹魏先下手,重用与否不说,至少不能为他人所用。
高籍也非常无奈地劝说道:“要不,你甭搁这呆着了,过些日子,你以身体康复为由拜会司马昭,加入他的幕僚吧,明儿个就咕他做事吧。”欧阳尚康斩钉截铁地说道,“是我不可能做司马家官僚的,倘若我真想出,大可像你们一样,直接为皇帝和大将军曹爽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我与司马家族的理念水火不容。”欧阳尚康的妈妈吴际不一会又拿来几罐杜康酒,大家续酒的兴致明显没有当初那么浓烈。
“兄长,我一直有一个问题百思不解,曹操为什么要杀死华佗呢?要是华佗不死,曹操就能起死回生,魏国也不至于江河日下,司马氏父子断然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酒过三巡,欧阳尚康突然提出一个让单涛也不好回答的问题。还没等单涛答复,欧阳尚康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陛下那么小,两个人垂帘听政,朝政尚不安稳,司马懿野心毕露了吧?”单涛说道:“大将军曹爽在鼎力辅佐皇上,司马懿主要负责带兵打仗,明面上尚未暴露不臣之心;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嚣张跋扈,烧包的很呢!到了太极殿斗那儿,甚至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欧阳尚康关切地问道:“我家乡那边战事怎么样了?”单涛不放过任何一次劝说欧阳尚康为魏国施展宏才大略的机会:“司马懿亲自督战,吴兵四散逃走。你这不是很关心国家的安危吗?为什么不加入到热火朝天的时代洪流之中成就一番伟业呢?你成天搁家咋弄嘞?”欧阳尚康心有不悦,没有拿稳银质酒杯,酒洒到他的衣服上。单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赶紧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却又谈到另一个敏感话题:“尚康弟,你都快二十了,也该成亲了。小皇帝有一位姑姑,名叫曹乐亭主,长的是真排场,才学又高雅,通情达理,与你比较相配。”高籍和刘伶也举起酒杯随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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