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心心相印

鲜卑拓跋部游族大人拓跋枫力及其民众,确实受到了兼容并蓄的汉族文化以及夏侯玄“反间计”的感化。自此以后,他们在松州一带坚守狩猎和游牧文明的同时,也对农耕文明产生极其浓厚的兴趣,逐步把猎民、牧民与农民的特点融为一体,开垦属于自己的蓝天和大地。与此同时,拓跋部本部已经在云中一带站稳脚跟,在那里繁衍生息。

既然胡汉杂居相安无事,彼此之间的交流互动必然会更加频繁。景初三年(239年)的春天万象更新,大兴安岭一带也开始万物复苏了。欧阳尚康兄弟俩所在的“乌桓突骑”很快也要换防到西部地区,他们都在紧张忙碌相关交接工作。三月下旬的一天,终于抽出了完整的时间,欧阳尚康决定去看看好久未曾谋面的鲜卑姐姐。

十九岁的欧阳尚康非常挺拔帅气,身高七尺,仪容俊美,达到了“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地步,那可是蛟龙的风采、凤凰的姿容啊!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言谈间出口成章、举止间大气磅礴。全身的文艺气息在两年戎马生活的磨砺下,更加富有魔力。

他带了从集市上换来的几匹布、一些大米和一小壶酒,刚到拓跋真的帐篷外,他的感觉就毫无头绪,当他看到真姑娘穿上了红褐色的裙子之后,他知道真姑娘已经订婚了。进了帐篷,他一眼就看到了真姑娘哥哥的骨灰罐,他跪下来摸着胸口和良心,极其虔诚地叩拜了三下。每拜一次他都看见断为两截的方天画戟合为一体刺向自己。屋里只有拓跋真一个人,她父母带着几只驯鹿进山吃苔藓去了。几个月不见,他们一点也不生疏,拓跋真率真的性格一点没变,站起来拉了一下他的手:“你跑哪里去了,最近一直也没有打仗,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呀?!”欧阳尚康回复道:“我们就要撤走了,改由辽西郡常驻军队来负责这个地区的边防。我们这段时间一直进行轮换撤走前的各种准备工作,我负责对新入驻军队将领的培训,让他们尽快熟悉这里的人员居住、潜在风险、处置要领方面内容,所以一直没有空闲。”拓跋真不好气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一点消息都没有。”欧阳尚康笑道:“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啊?!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来救我哈。”真姑娘也笑了:“我才不救你呢?你那么忘恩负义。我说了吧,你很快就会把我忘了。果然如此呀。你是不是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啦?”欧阳尚康说道:“没有,我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啊!你这是要订婚吗?你打算和谁结婚啊?”拓跋真半开玩笑地说道:“和你呀,你会来向我求婚吗?”

拓跋真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深深刺痛了欧阳尚康的心,他确实也想过,可是限制条件太多了,他根本无法应对。首先是士兵在最初服役的两年内不许结婚,违令者下狱;其次是双方的这种胡汉身份上的区别,短期内恐怕不好突破,会不会受到官府的阻止也是未知数;再者而言,中原在婚姻上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风俗,他妈妈是否同意这门婚事也不好确定。所以他没有办法正面回答真姑娘的问题。

他只好站起来,握住真姑娘的手说:“真姐姐,咱们俩也许不太合适,你还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吧?”拓跋真不但没有拒绝欧阳尚康的手,还顺势倒进他的怀里:“还是因为我的胡人身份配不上你这个大汉民族尊贵的公民吗?”欧阳尚康认真地说:“不是,绝对不是,不过,几句话我也说不清楚。我认为,军队、父母、风俗、官府都不会允许咱们结婚的。”拓跋真捶了一下他的后背:“我看还是你自己不同意吧,你连试都没有试一下,你怎么就知道他们都不同意呢?你可以先问问你爸和你妈呀?我阿爷和阿娘都同意,我和他们说过了。”欧阳尚康说道:“你骗我,你都穿红裙子了,一定是已经订婚了,不可能是我。”拓跋真一把推开了欧阳尚康:“谁骗你呢?没有订婚就不能穿红裙子吗?这是哪门子规定?你们汉人有这样的规定吗?”欧阳尚康哄着真姑娘说道:“我听几位兄台说的,我也认为这样的规定太奇葩了。没事,你要订婚就赶紧订吧。晚了可别嫁不出去了。”拓跋真笑着说道:“怎么会呢?!我们现在的婚姻跟中原可大有不同,群婚制、对偶婚制、一夫多妻都行的,不过我还是喜欢一夫一妻制,比较专一。”

欧阳尚康上下打量着真姐姐,看到她红裙子上绣着一只蓝色的驯鹿,好奇问道:“有蓝色的驯鹿吗?”拓跋真说道:“我喜欢蓝色,蓝色是天空的颜色,它不会褪色。”

他们俩正说着话,听到外面有鹿的叫声,就一起走出帐篷。拓跋真的父母回来了。一只母驯鹿带着三只鹿羔跟在后面,也许是累了,它们一回来就十分乖巧地躺在毡帐外一个新建的撮罗子旁边的干草上。有一只小鹿羔不太听话,嗷嗷直叫,拓跋上谷唤了一句:“喂喂喂,来来来!”小家伙马上老实了。欧阳尚康走到拓跋上谷的跟前:“阿爷,最近身体怎么样啊?我给您带了点杜康酒。”拓跋上谷看着眼前这个挺拔、阳光的汉人男孩,对达奚山说:“你不是总念叨你这个汉族儿子吗?他来看你了。”达奚山满是沧桑和心酸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了就好,真儿,你和他说了吗?”拓跋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阿娘,咱们进屋说吧。”

欧阳尚康给拓跋上谷倒上一杯杜康酒:“您品尝一下,我攒了十几天的军饷才换了这点酒,您品尝一下,不知道好喝不?”拓跋上谷放到嘴边尝了一下说道:“有点烈,没有我们的鹿奶酒好喝。”拓跋真也过来尝了一下,连忙吐到地上:“太烈了,真不好喝!”达奚山对丈夫说道:“你和孩子们说说吧,看看儿子同意不?”拓跋上谷喝了一小口酒,对欧阳尚康说道:“你们俩不小了,我们也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我们想把真儿嫁给你,不知道你可否愿意?”欧阳尚康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谢谢阿爷和阿娘,你们看得起我,我感到非常荣幸。我小时候爹走的早,您就是我的再生爸爸,也确实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肯定是同意,就是不知道官府和妈妈同不同意呀?”欧阳尚康心想,他们鲜卑人做事怎么都那么直接呀?!一点不带拐弯抹角,既然阿爷都把这件事捅出来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了。拓跋真听到欧阳尚康说自己同意,躁动已久的心更加不安分了,从椅子上一家伙就站起来,跑到妈妈跟前,害羞地挽着妈妈的胳膊。达奚山说道:“现在也不打仗了,你找个时间搬到我们家住就行了。真儿瞅中你了。”拓跋真赶紧解释说:“我阿娘的意思是只要你娘同意,你可以搬到我们家住。官府同不同意无所谓。我们鲜卑人要结婚,男方就是要到女方家里住两年的。”

后来到底聊了什么甲乙丙丁,说实话,欧阳尚康根本一脑糊涂了,因为自己的这份沉甸甸的承诺真是泰山压顶、黄河决堤啊!这该怎么兑现啊!欧阳尚康干起事情那绝对是大刀阔斧,可是对待感情上一开始就显现出瞻前顾后、委决不下的特点。拒绝吧,害怕真姑娘真姐姐伤心;不拒绝吧,自己又不知道如何处理盘根错节的关系。

欧阳尚康在拓跋真他们家的撮罗子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这个后靠大山、前有草原的邑落,离开了真姑娘的家。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也没勇气再次踏入,他绝对是一个不称职的儿子。因为这个邑落很快也要搬家了,小帅拓跋文化从大人那里得到消息,说是拓跋本部接纳他们了,因为已经找到了云中这样稳定的居住区域,那里草场巨大,草质鲜嫩,水源充足,能够维持三十多万人的生存。不日他们就要举族搬迁了。不过这个消息还没有通知到每个猎户家里。

果真是铁打的地球,流水的人群。拓跋上谷和邑落里八名老人四月中旬结伴到大兴安岭深处打猎,一直到五月中旬还杳无音讯。根据猎民的经验,进山一个月未归恐怕凶多吉少了。小帅拓跋文化曾组织青壮年搜救过两次,也是无功而返。进入六月之后,拓跋真经常也会和妈妈一起上山看看,既是对阿爷的一种敬仰和怀念,也是为了打点猎物回来。以狩猎为生对两个女人来说,几乎意味着谋生离谋死已经很近了,因为近山已经没有什么野味和猎物了,深山她们肯定是不敢涉足的。陪着邑落里的男人一起进入深山打猎,那与虎口送食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全世界全宇宙的男人都一个德性,这才是丛林法则的第一条规律;其他规律都有例外,这一条没有。所以他们被迫在兼顾上山打猎的同时,逐步开始以放牧为生。

快到六月底了,离他们举邑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大家都知道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四五年的松州了。族人们有的难舍难分、故土难离,有的欢呼雀跃、离心似箭。拓跋真娘俩自然是难以割舍,她们家的两个顶梁柱、两个男人都献给了大兴安岭,长眠在驯鹿踩踏过的足迹之中;唯一牵挂的男人也是渺如黄鹤。达奚山总想陪着女儿去凤凰山基地找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去一趟又怎么了?他也许是工作太忙走不开。”达奚山坚信,这个看起来忠厚可靠的男人,一定会给她唯一的寄托、到死也放不下的女儿带来幸福,她希望他把女儿带到温暖的南方,带到永世都望眼欲穿的中原大地。她无法实现的梦想在女儿身上得到接续、变成现实。女人的心确实很敏感,可悲地是,不一定正确。拓跋真总是采取各种办法开导妈妈,哄着妈妈到草地上看她策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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