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前朝柱国大将军夏莫崇奉命南下征伐南武,江家境属战地,更是南武门防,不免深陷水火中,只能在两国战火间夹缝求存。
夏柱国攻势盛强,一路势如破竹,攻城不过两日便占领了丹陵郡,将江祖父辖下一城百姓尽数圈禁城中,以每日绞杀十人于城门之计要挟南武帝割地献宝。
然则,南武帝钟离攸对江家、对丹陵满城的百姓之存亡置而罔顾。为帝为主,他非但不援力臣民安宁,竟在调整生息后举大军反扑,狠下杀心,欲以毁灭城池态度抢回失地。
江祖父为保满城百姓不溺血河,思量之下便向夏柱国俯首,献他计策,助他稳夺丹陵郡,从此与故国斩断牵连,反为敌国效力。
江家以文立世,尤受世人尊敬,一度与大彧的琅琊王氏、云氏齐名贤儒望门,夏柱国惜才,稳夺丹陵后,担心江家日后遭受南武帝报复,因故便将江家一府迁居至西河郡,并命她的祖父照看着。
由此起,江、池两门生了交集。后来,池慕的父亲池誉被擢选为皇都卫尉卿,同年,江父也因才学出众被选举为国子学监,两家前后来京,再次比邻而居,交情日复深重。
自她记事,这个哥哥就占领了她所有的目光和情绪,他很宠爱她,第一无二,比过任何同辈人。
从小到大,两人关系一直很好,亲胜兄妹。
池慕艰难地道:“自我出生,可以存藏记忆起,你便一直是我眼里的清朗的风;皎洁的月;耀眼的光……是这世上唯一能牵动我所有心思的景色……喀……”
娟丽的眼皮耷拉,浓睫颤抖,喘息里糅杂着浑浊的腥气。
吊着息,池慕断断续续忆诉:“四岁那年,你送了我一对灰扑扑的丑鹅,说是看着像我才买来,半年后,它们蜕变成雪茸茸的白鹄,你促狭我说:‘鹄有翔天之资,而我们慕慕却只能一直丑着,怎么办呢?’”
“五岁……五岁那年,你送了我一个栩栩欲活的绢孩儿;六岁,你送了我一盏亲手糊制的走马灯;七岁,你带我去城郊放纸鸢;八岁,你送了我一奁博物杂谈的藤纸书……”
话语中断,她还想再说很多,体力却告急了。
泪泉泛滥的眼眸里源源不断传达她想翻开的故事情节:
从看见世间万物开始,江觊总是出现在她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她小小的眼界里装下了满满当当的他,惊艳她经历过的时光,成为她无可拂去的习惯。
因为他的降临,全京都的儿郎在她眼里都是俗物,包括她那娇弱俊秀也很优秀乖巧的弟弟。
江觊天资过人,十七岁便被中正选任为太学博士,授皇子与世家子弟君子学问。
池慕逮着太子选世家子弟作伴读的机会,于是与池胤互换着装,瞒了众人眼目入太学听他授课,池胤穿她衣裙在家念私学。
江觊知道她做的混账事,也不劝训她改正,反而对她照顾有加。
后来事情败露到爹娘面前,爹娘要对她上板子,江觊也能一本正经柔风细雨地把怒气汹汹的爹娘搞定,保她一个毫发无损,继续在同窗面前逍遥。
她学业疏怠,整日插科打诨,江觊笑她没有毅力,说将来定然是个没出息的,是许不到好人家去了;又说她性子活脱,不够端庄娴雅,不是为人贤妻的材料,前途堪忧。
池慕说:“慕慕才不需要有多少呢,因为我有觊哥哥,而且,我也不可能许去谁家,我长大要嫁的是觊哥哥。”
那时,她十二岁,葱葱年华,明媚骄扬,言谈不拘,往来无束。
骨子里永远有一副天旷地阔任我行的精气神。
江觊温柔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淡淡笑了。
池慕嘟起嘴来,不高兴了:“怎么,你不说话,是不愿意?阿爹阿娘和江伯伯都默认我们了的,你敢——”
“你真是这样想的?”江觊深深地凝望她。
她斩钉截铁地道:“自然,觊哥哥又有才华,对我又好,生得还这样好看,”她扳着手指头说,补充,“若非阿爹和阿娘还有江伯伯默允了我们关系,你只怕早被便宜了哪家女郎去了。我可不允许。”
江觊还是笑,淡然又深情,温声道:“你还小,若以后遇到了比我更好的男子,你就不这样想了。”
“这世上再不会有那样一个人。”
“武断。”
“怎么能叫武断?你看呐,就算,就算哈,如果真有一个人比你还有才华,那一定也没有你好看;比你好看的必然是个风流鬼,就算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也不会像你一样对我好的。所以呀,我只要觊哥哥。有了觊哥哥,皇帝我都不会稀罕。”
江觊听了,说了个“好”字。
池慕问他什么好?他没回答,话题莫名就揭过去了。
后来不知为何,江觊就渐渐对她疏离,不与她来往了。
父亲还将她送去了琅琊郡外祖族云氏的云起书院读书,干净断了她与江觊的情缘,非但如此,父亲甚至还准备将她许配了云家表哥,后来被她吵闹阻止了。
时至今日,她都没想明白父亲为何那样。
江觊为何又这样。
二十年故交呐!曾经那样亲如一家。
他有本事站到皇帝身边,为何一句话都不帮说?
即便两家真有她所不知晓的嫌隙,他不想出头,但是她呢?
他们好了那么些年,她趁他累得伏案时,悄悄吻过他的脸;他也趁她“睡着”时偷偷拿起她的手,亲过她手背,珍爱、呵护、小心翼翼;她卧病,他愿在她榻边守一个通宵……
她与他,好得只差一杯合卺酒,一个洞房夜就是夫妻了的,真就一点情意也没有了吗?
一点也没有了?!
她做了什么,劳驾他抽刀一刺,亲手送她“体面”?!
纤弱指节发了力,池慕似捏或抓着江觊俊美的脸,他的脸真暖啊。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