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没想到贾斯皮会反问自己,他当然不知道,茉莉从没告诉过自己贾斯皮欠的债究竟是什么。

“不就是金币吗?”他含糊的答道。

贾斯皮发出一阵嗤笑“你看看我家里的摆设,还有庄园里的名花珍树,足以抵上你那破房子里的所有身家了,每个风谷领的人都知道我贾斯皮可不是吝啬金子的人,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女仆,或者门口的两兄弟。”

卢卡斯脸一绿,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笔债除了钱还是什么?母亲告诉过自己,这个世界上只有看得见的金子才是最实在的,而茉莉最喜欢金子。但红房子最值钱的资产当然是茉莉的妓女,

“她难道要我讨的债是活生生的妓女?”

“只猜对了一半,是个好兆头。”贾斯皮掰断了暗红的蟹腿,用舌头吸里面的肉。

“她们在哪?”

“还有新的蜂蜜酒,你不要再来点吗?”贾斯皮挥着蟹腿轻轻一指。

“少说废话。”卢卡斯猛地将桌子一拍,但他没把控住力量,溅得桌上的蟹肉糊都黏到了挂在墙壁上的名贵挂毯。

他也被这震动吓了一跳,但远不及贾斯皮那双眯起眼睛,那两双细眼像小刀一样死死盯着自己让他胆寒。

你这蠢货,肥斯和壮斯就在门外,他只要一挥手就能让肥斯扭断我的脖子。他心里咒骂道。

但胖子只是抹了抹嘴,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圆鼓的肚子

“跟我来。”

随后径直走出了大门

卢卡斯犹豫不决的跟着他,贾斯皮带他离开了偌大的宅邸,钻进了北方的小径,夜色太过昏暗,他们只能靠沿着每十步一根的火把和略微的月光行走。

该死,这地方简直跟湿木雨林一样大,只不过道路还算好走,都铺设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他们沉默的走到了小径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座石头砖房,房屋漆黑一片,和阴影似乎融为一体。但贾斯皮却像在回家一样推开了门,门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吱嘎声,便消失在黑暗里。

卢卡斯仔细审视了房子一会儿,他自知别无选择,然后跟着贾斯皮走了进去。

屋内好似与世隔绝一般,就像海沟的最深处,空无一人,空气飘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卢卡斯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们就在这里?”

没有回应。

壮斯又打开阴影里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一阵刺耳的尖叫闯入他的耳中,门后有一段向下方黑暗延申的椴木楼梯,壮斯顺手举起一个油灯照路,肥斯则搀扶着贾斯皮大人的胳膊慢慢往下走。

楼梯的虫道却出奇的宽阔,足以塞得下三个贾斯皮并排走。微弱的灯光在结冰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每迈下一步,都小心翼翼地看清脚下的台阶。

空气愈发沉闷,好似快要冻结一般,卢卡斯的每一口呼吸都十分费劲。

这里是冰室,卢卡斯意识到。

他见识过红房子的冰室,里面存放着比卢卡斯还老的猪肉和长蛆的蓝奶酪,味道比茅厕还令人作呕;但贾斯皮的冰室虽然大得让人窒息,但干净整洁,居然有股说不上的清香。

两侧的石墙上密密麻麻挂着钢钩,每副钢钩上都挂着放完血的山羊和母猪,还有剥了皮的海牛和海豚。角落里则堆放着成小山状的红酒桶。

卢卡斯这才明白贾斯皮为何这么胖了,对了,他还有咸鱼呢。

他们在一块横着的铁板前停下,上面躺着一具尸体,不是猪羊,而是一条......是一个人。

看见尸体,卢卡斯的心猛然一沉,脸上残余的血色被眼前的一幕夺走。

她们被贾斯皮杀了?他绝望的猜测。

但是铁板上躺着的是一个老头,身穿华服,双眼紧闭,杂乱的胡须已经被冻结成笔直,嘴巴萎缩成一个干瘪的小洞。

“你知道他是谁?”贾斯皮的声音比冰室里的空气还寒冷。

“他是威尔斯。”卢卡斯通过上衣袖口的雄鹰刺绣认出了尸体“他怎么会在这?”

“威尔斯大人特意来参加我的五十大寿。”贾斯皮打了一个哆嗦“可似乎他太喜欢这了。”

“茉莉的妓女呢?”

“在我宅子里好生生的住着呢,食物和酒水都不缺。可怜的威尔斯大人,我嘱咐过他多少遍,他已经老了,可他还认为他是那个能在海岸上驰骋的少年,不过这次骑得不是马,而是好几个妓女。”

“然后?”

“然后他就猝死在“马群”的背上,屎尿流了一地,那可是我最好的包间。”

“我要带她们离开。”

“那威尔斯大人咋办?他和艾蒙大人可情同手足。”贾斯皮忧心忡忡的问。

“告诉他事实,这不是她们和你的错。”卢卡斯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嘞,等艾蒙大人来质问时我就这么说,让他知道他亲爱的堂弟就死在我床上。艾蒙大人本就因我贩卖奴隶和走私的事情不喜于我,啧啧啧,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只能通过威尔斯大人这条线和维尔德家族交好,幸亏威尔斯大人的爱好不过是喝酒和嫖妓。”

贾斯皮叹了口气接着说,

“倘若让艾蒙大人知道了威尔斯如此滑稽的死法,他肯定会迁怒于我,到时候就算我有再多的咸鱼也不活成了。”

贾斯皮从眼角挤出几滴泪水,瞬间结成了冰。

“你那两个怪物养着干嘛,让他们来救你呗。”

说完,卢卡斯都不敢回头看两人的表情。

“这才是关键,肥斯和壮斯武艺自不用说,整个风谷领都找不到对手,你可知道他们曾经是艾蒙大人手下的绿骑士,甚至珊娜小姐怀过他们两个其中一人的孩子,或者两个都怀过,我记不清了。但偷看了一些不该看的事后,他们就被艾蒙大人割了舌头,赶出了城堡;但如果肥斯和壮斯在我的手底下重新成为了拯救威尔斯的英雄呢,艾蒙大人说不定会看在堂弟的面子上给我网开一面,毕竟西方山沟的奴隶造反让每个人都不好过,奴隶价格更是涨到了天价。”

“问题是威尔斯已经死透了,你如何让他活过来?”卢卡斯反问。

“拿你的匕首过来。”贾斯皮命令。

肥斯和壮斯走上前,抢过卢卡斯腰间的匕首递给贾斯皮。然后他像切馅饼一样,在威尔斯的胸膛上捅了几下。

“这下他真死透了。”卢卡斯耸耸肩。

“威尔斯死了,且不会再多嘴一句!所以他怎么死的由我们来决定,要是威尔斯死于强盗和土匪的袭击呢,比如某个愚蠢的小贼劫持了醉酒的威尔斯,而红房子里的卢卡斯正是那个愚蠢的小贼。他为了数不尽的钱和仇恨杀了威尔斯,告诉我亲爱的小友,你有多少个乞丐朋友死在了威尔斯的绞刑架上?”

“你是要污蔑我?”卢卡斯感觉后背一凉。

“前提是你有一个清白的出生,但妓女的儿子不是很适合干这种脏活的吗?”

贾斯皮将一只手搭在卢卡斯宽厚的肩膀上。

“你会带着还“活着”的威尔斯在湿木雨林出没,而肥斯则会和半个风谷领的卫兵一起追捕你,别紧张,我的小友,这只是一场游戏,毕竟威尔斯早就死了,你只需要望风暴断崖那跑,等无路可逃时,肥斯会放你一条生路。你钻进雨林后,肥斯就带着威尔斯那满是刀口的尸体回去,顺便捎上‘卢卡斯从悬崖跌落,尸骨无存’的消息。”贾斯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那我会得到什么?”他呼出一团热气。

“自由,和一个新身份,还有一笔足够在风谷领以外买一大片田地的金子,说不定你还能靠剩下的钱讨一个处女老婆嘞。怎么样?还有那个你目不转睛的侍女,她叫什么来着?...瘦梅,对,她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小嘴里的舌头比牛奶都丝滑柔软,只要你点头,她今晚就会送到你的房间里。不过你可得悠着点,我买来她可花了不少的金子。”

卢卡斯心中一阵翻涌,这就是茉莉给我的东西?一个全新的身份,不再是红房子的私生子?这确实比母亲三瓜两枣的遗产要多得多,但代价是...卢卡斯成为杀人越货的强盗,这样艾莉娜、小克、哪怕达维都会唾弃鄙视我,卢卡斯甚至不敢猜测是否会有人为他流一滴眼泪?

但不对,诱人的饼干里往往埋藏着毒药,他还遗漏了什么。

“那些妓女怎么办?”卢卡斯直视贾斯皮。

“当然是送她们去陪威尔斯大人咯,毕竟谁的嘴能比婊子还不老实呢。”贾斯皮露出一抹冷笑。

他的心猛地一紧,这短短的一句话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紧紧地勒住他的胸口。他只要剪断它们就能畅快呼吸。

几个妓女的命换一大笔金子,换谁都会怎么选择,有什么能比妓女的命还低贱呢?

这个社会早就给出了答案,妓女不过是人下之人,命贱如泥。贾斯皮的笑容,茉莉的账单,还有他从小受过数不尽的冷眼和欺辱都在暗示这一切,世界运转的法则早已如此--牺牲几条妓女的命,换取他自己的自由,这个交易听起来如此合情合理。

但他不能。

他是妓女的儿子,他的母亲也是红房子里的妓女。妓女的生命在别人眼里或许低贱如泥,但对他来说,却意味着一切。她们也会流泪,也会期盼明日的午餐,并不是一文不值的牺牲品,正如他自己也不该是被贾斯皮操控的棋子。

他紧紧咬住牙关,任由烈火炙烤着他的灵魂。

更何况我就算死,也不能被当成土匪和强盗而死。他已下定决心。

母亲曾无数次告诫过自己,总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只要多用用自己的脑袋思考。

“不”他先严厉回绝道,随即转身,闭着眼睛沉思着。

但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像木棍折断一样清脆的响声,在冰冷的墙壁上回荡。

接着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滚到了自己脚边。

卢卡斯低头一看,威尔斯的脑袋正静静地躺在他脚下。

贾斯皮拿着还滴着血的匕首,眯起那双蠕虫般的眼睛,

“肥斯,立刻禀告艾蒙大人,我们抓到杀害威尔斯大人的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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