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元神之法,或是金丹之法,或是尸解之法,抑或是方仙道起死回生,甚或是通灵傩巫之法。

元神修炼的法门,他算是熟稔的。

可惜徒儿修为浅薄,并没有修炼出元神,三魂七魄即将飘散,此刻还要靠他施法拿住……

一时间,道人思绪万千,却冷眼看那妖怪去死的表现。

褐衣小老儿踉跄后退,胸腔处鲜血汩汩流出,洒落地面,如烟蒸腾,嗅之有草木清香。

他一路退出院子,最后跌坐在榕树下,临死前,嘶声感叹:“吾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罢了,罢了,万物皆出于机,又皆入于机矣!”

燕璘的眼光穿透幽夜的树荫,看到了小老头倚靠榕树死去的模样:没有尸解,没有飞升,没有元神出窍,但也没有死后现形,竟是如迂腐的人间老夫子一般亡去。

魂魄消散……

这就是“人之假造为妖”,也不知是哪个冬烘先生养的畜生活到现在,人模狗样的,散了就散了吧。

燕璘的神情很有些失望而且不痛快,仿佛在说这妖怪化形的小老头太不自量力了,专程来送死的吗?!

房舍的外围远处,细细簌簌的潮涌声又起,似有呜咽伴随:“……呜呜呜,老头儿你真的死了啊……可恨的野道士,可恨可恨可恨啊!”声音向荒原而去,逐渐消失不闻。

燕璘抱着徒儿的尸体转过身来,又一次皱着眉看向屋子里的棺材,喃喃自语。

“炼尸的法门,乃是旁门左道,可这个我也不熟……镡儿魂魄离体,还要找个会养鬼的道人帮忙……”

这样做事会不会有悖一路以来的修行真意呢?

踌躇半晌,他终于掀起一具棺材的盖板。

棺材内多少年的尸积余气骤然得空,迅速朝外流窜,细微呼呼声倒好像是棺内的尸体在呼吸,恍若亡者即将苏醒。

燕璘吐出一口气,吹散身前污浊气息,凝目看着火把照明下的棺内死尸。

他对装殓不熟悉,但仗剑行走江湖看惯了死亡,多少有些见识。这棺材里的死者装殓草草而就,且不是正常死去的样子。

尸体枕着木根,发髻凌乱如生,但血肉消亡,枯槁如柴,穿着寿衣,却没有包裹寿被。外套窄袖对襟过膝长袍,内着中衣、长裈,一根麻绳系腰间。年月久远,衣料暗褐,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看着面色漆黑的老僵,燕璘喃喃道:

“死生大事,炼形存亡之处不可容让……最近我确实困窘了,居然想让镡儿去夺这疑似炼尸之棺,如有相争,那岂非让镡儿的骨骸面临‘迫不能应,感不能动’的被动局面。”

他轻轻放下了这具棺材盖。

出于一种找空位的侥幸心理,燕璘又去挨个掀开其他棺材,给老僵们都透了透气,一时间,房间内充满了堵鼻子眼的晦气味道。

燕璘修行有成,能长时间闭气,这气味就算再浓烈十倍对他来说也不是困扰。

没有找到空棺材,令他感到遗憾,幸好地上有好些散乱木板,勉强可以拼成一口薄棺。

这些木板原本也应是一口薄棺,为什么破了?里面的东西哪里去了?他没有细想也没有细看。

江湖道士,生活不易,他不是不会变通。

剑光霍霍,木屑纷飞。

很快,一口适合镡儿身型的小型薄棺成形,榫卯不是很结实却可以用,造型方头方尾不太标准但也不算难看。

燕璘只是暂时用它存放镡儿的尸身,方便运输或暂存。

时来运转,他自然会给徒弟安排一口上好棺木。

三更鬼时已过,大概寅初寅正时分,夜风不起,月已西落,万籁俱寂,燕璘单手举起新做的棺材,走出了殡宫。

他在大门口稍作停留,低声道:“道左相逢,天涯路远。他日有缘,江湖再见。借汝薄棺,十倍相还。”

说罢,他扛着棺材,走进拂晓的夜,朝着太阳将要升起的方向而去,却是没有瞧榕树下的黑暗一眼。

良久,良久。

这间屋子至为黑暗的角落,郁生如同一根木棍一样站了起来。

他睁开眼,脖颈稍稍转动,打量着这间晦暗阴森的屋子,僵硬枯槁的脸上嘴唇略微拉扯出一丝“笑意”。

经过野游道人燕璘一番折腾,那些贴在棺材上的符箓全都脱落。

年月久远,符纸引用力量的能为已经损失了许多,从原初贴放位置脱落之后,更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彻底沦为废纸若干。

如今,房间内让郁生感觉隐隐不适的压力消失无踪。

棺材里有东西吸引着他,不过,还有更吸引他这具身体的东西。

嘶……嘶……呼……

他轻嗅着空气中仍然残留的那种草木清香,轻轻蹦跳,朝大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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