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远在关中的咸阳城中。

胡亥终于抵达了南市,也就是吕不韦悬挂吕氏春秋号称一字千金的那个集市。

这里沸反盈天,热闹不已,正有着胡亥苦苦寻找的过年氛围。对于不能回家的胡亥来说,也只能通过这样来遥寄相思之意了。

路旁小贩一个接一个,多贩卖些自家种的粮食布帛和喜庆技巧的小物件。

大秦虽然禁止私人商业,但那是针对大商人与富豪的。这些贩夫贩妇和普通的平民黔首手艺人当然被允许,甚至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至于为什么不说他们是百姓……百姓,百姓,在这个时代,全国大部分的人根本就没姓氏,所以在先秦秦朝这段时期,所谓百姓指的其实还是那些有姓的“国人”和“贵族”。

毕竟对于这些没姓氏的“黔首”来说,如果不来贩卖“多余的”农产品和自制的手工业品,他们又如何缴纳口赋,毕竟那人头税可是要实打实的钱币的……

再往里深入,他们却连道旁的店面都看不真切了,道路两边真正是摊位四列、人满为患,有的在表演杂耍,也有的在斗鸡场上赌钱,至于角觝(jue di,也就是角抵),那更是大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一扫之下,便有数个这样的摊位入眼。

这东西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据说上古时的蚩尤领导的九黎族与黄帝战斗,他们“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后来到了春秋时期,它是诸侯们的“讲武之礼”。而始皇帝一统天下后,又禁止民间私藏兵器,所以这徒手相搏斗的角抵自然就兴盛了起来。

胡亥也有些见猎心起,当即便绕开重重阻碍,向其中一个“战团”进发而去,不过当他终于接触到那个战团,却忽然停步不前,就在这最外围看起了里面一高一矮两个汉子的搏斗。

想想就知道了,他刚刚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抵达这里,还是靠的身后几位雄壮护卫,若真是他执意要挤当然也是能靠近些看的,但那样势必扰人兴致,徒惹骂名。自己毕竟不是以前那个荒唐无度的胡亥啊……

而蓝月此时也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手里还拿了些兰草、艾叶之类的香草,似乎是料到了自家公子的问题,她连忙道:“香草可有用了,不仅能放入熏炉,还能做成容臭配在公子腰间,定然香气扑鼻,大增公子气象。”

胡亥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私自行动,然后他便把目光重现放到眼前的角斗戏上,并向郑安问到:“角斗之戏,军中可有?”

“自然是有的,不过臣只在郎卫军中待过,里面却是少见。”

“嗯。郎卫看守机要,自然不比寻常军伍……这么说来,平彦你的爵位是祖上所传了?”

“回公子,正是。承蒙家中之前几代人的努力,在下才得了这五大夫之爵,所以可以戴鹖冠。”郑安一板一眼地回到。

“军功得爵,代代相因,军强之本啊。”胡亥大发感慨。

“确如公子所说,如此不仅能选拔人才,而且战前动员极速,战时个个争先。”

胡亥颔首,“我听闻行军之时五大夫可为将军,统一路军事,莫非平彦之父便是一位将军?”

“公子抬举家父了,若是放到昭襄王时,王陵老将军能以五大夫之身为主帅,王龁老将军能以五大夫之身为偏将。若是放到陛下初即位时,五大夫亦能为一偏帅或者裨将。但后来六国皆亡,南北攻伐之时,五大夫就只能做一校尉了。”郑安也学着胡亥,边看前方的角斗,边低声说着话。

胡亥颔首,这就是爵位越来越多贬值了,“怪不得我听说有山东之人来到咸阳,见路上之人多戴冠帽,大为震惊,感叹曰:‘关中之地:大夫多如狗,不更满街走。’”

《我有一个山东朋友。》

不明所以的郑安一愣,“此言倒也恰当。”

开了一个跨时代玩笑的胡亥面不改色,仍然着直视前方,口中还顺势冒出句,“好!”

“好——!”“好壮士!”

扭头看他表情的郑安毫无所得,此时也只好继续看向人群中央,只见那名身高不足七尺的男子竟然一把把另一位高他半头壮汉给直接掀翻了。

“不过即便如此,要想获得这堪为将卿的五大夫之爵也是极不容易的。在下的家父在当年灭楚时是一名别部司马,若非最终趁势夺取了一位统领万余士卒的郡君大旗,再加上手下士卒积功有盈,大概也得不到这等爵位。”

“嗯。”胡亥认真点头。

“这位公子,可要赌上一场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与此同时,前方的人群迅速分散两边,露出了人群中央的一名板冠男人,同样也露出了藏在最外围的胡亥和郑安。

他已经注意这位公子很久了,但人家若是不愿掺和,他也不敢贸然打搅,但既然开口叫好,就说明有参与的意向,这就不得不趁着换场的间隙来询问一番了。

胡亥与郑安相视一眼,见郑安微微摇头,胡亥扭头道:“便不麻烦大伯了。蓝月,看赏。”

“是。”蓝月欠身,从袖子中取出一缗钱递给郑安。

郑安走过人群形成的通道,将钱递给那位还作着揖的“大伯”,开口道:“我家公子喜欢清净,这位袍泽就不要再为难了。”

板冠男人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那位公子身侧之人,此时仔细看去,但见其人身长近八尺,面容微黄,头戴鹖冠,说完这话便不再言语,沉稳严肃令人不敢冒犯。“原来小兄弟也是军伍出身,多谢提醒了。”

郑安无言,摆手离去。

“谢公子赏赐!”中年男子见那白衣公子引众而去,又朝其背影做个大揖。

他称呼胡亥为公子,倒不是发现了胡亥的身份,而是这年头,只要是个高官大吏之子,就可以尊称为公子。这是对春秋战国诸侯家子嗣称谓的继承和发扬。

其实胡亥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帝子、皇子,只是因为不能再称呼王子,帝子、皇子又不太容易接受,便因循习惯还称之为公子,正好和公主相对。说起来也有些奇怪,明明已经从秦王升为了秦皇,其子的称呼却是上百年前称秦公时的说法……

胡亥等人从人群中出来,却发现已经离正午不远,但街上的人却丝毫不见减少。见此情状,胡亥不禁想起了那个成语——朝新暮蔽。

所谓“车毂击,民肩攀,市路相排突,朝衣鲜而暮衣敝。”这样的咸阳,担得起如此描述。

一行人继续向南,一路上又买了些诸如发簪、玉佩、腮红这样的装饰物。

至于吃穿之类的用度,宫里的御府和太官都会提供,倒不用他们操心,其实饰品也不是没有,不过除了这些他们也真没什么好买的了。

待看到滔滔渭水,他们才在河边停下,进入一间食肆稍歇,吃一顿惯常的粟饭,又喝上一壶凉白开。

店老板虽然差异大晌午还有人来吃饭,但看在他们身份和钱的份上,还是招待了他们。(秦汉时期普通人一般一天两顿,上午和下午。)

眼见着白云蔽日,他们便重新出发,沿着渭水一路西行。

溯河而行,左边是交融倾泻的水流,右边是摩肩擦踵的人流,水面上的清风徐徐吹来,带来大量水汽,令人一阵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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