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十火金元一斤,赤盐十四火金元一两……”
“还敢抵赖?米盐之属,都是百姓生活刚需,你那快活散却还要贵百倍不止。你让那些上瘾成疾的普通人怎么活?”
穆老板哑口无言。
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看过来,他们见状,议论纷纷,声音如潮涌之大江,言语中多有对穆老板的愤恨、诅咒与讥讽之词。
平鸣亦是壮怀激烈。他紧盯着对方,凌厉的眼神有如一把利剑,恨不能将其当场一剑刺死。
然而,就在这时,那低着头的穆老板却忽然笑了起来。他抬起头,对平鸣说了句话。
“太史大人,您这般义正言辞,莫非终于要替史家破了回例,来堂皇地插手这市井人间了?”
平鸣听到这话,先是沉思片刻,随后肃然抬眼,眉目中尽是正气。
“你荼毒百姓,我不该管吗?”
周围看热闹的人此刻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纷纷注视着被人群所环绕的二人,目光焦点在平鸣与穆老板之间游离,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穆老板点点头,拱手道:“太史大人实在是情系苍生,愚当真佩服。您承天景命,我们冒犯您,自是僭越。只是,您这天人的规矩,我素有所闻。您插手我们的事,搅坏了所谓‘命数’,好像也是要受罚的吧?”
平鸣听了这话,眉头微皱。
受罚?还有这事?他心想。
虽然前辈那边疑似是还没跟自己提到过这所谓“受罚”的事,但仔细想想,她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是不该插手这些人事。至于插手了以后会怎样,自己权且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自己在这家伙面前绝不能露怯。平鸣此时心中已有打算。
“呵,我是听说过,不该干涉你们的事,所以我大概不会把你怎么样。”平鸣点点头,胸中雷声滚动,表面却不动如山。
随后,他转过身,背着手,信步踱去二三米,故作悠闲状说道:“毕竟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历史记录嘛,今日之所见,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写了。就说,穆老板身为朝中国舅之子,滥用职权,专擅市场,以快活散荼毒生灵,自己以此谋取暴利。而快活散者,乃摧人心神之毒物,服之上瘾……”
平鸣背对着穆老板的方向,自顾自编了一篇足以令人遗臭万年的传记。
穆老板的表情起初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越听到后面的难堪字句,眼神便越惶恐。最终,他只能呆滞地骑在马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平鸣越说越起劲,动不动还在自己编的这篇传记中添油加醋地加上一些恶劣的情节,像什么强抢民女,藐视官威,欺诈君王,德不配位等等罪名。
最终,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回头看向穆老板,嘲笑道:“穆老板方便告诉我大名与表字否?我好将你的名字好好地记在史书上,让天下人都尽知你今日之所为。”
平鸣看着穆老板僵硬的身子与死气沉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已经拿下这家伙了。他心中暗自不屑,嘴上却没停,只是话锋一转。
“看来穆老板是不想世代被刻在耻辱柱上了。那,又或许,穆老板可自择另一条路。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眼前既有这上佳的戒散丹药,不如全力协助其生产,使其流入市场,瘾君子皆可自行戒瘾。届时,我也可以在史书里赞你一句‘迷途知返’,不失为佳话一段。您看如何?”
平鸣走到鹊儿身旁,伸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嘴角勾起,面对着穆老板,静候下文。
鹊儿此时正轻轻拽着自己那堪堪挂在肩上的衣服,瑟瑟发抖地靠在这位太史大人身侧,全然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步都不肯离开,仿佛是那跟在老虎屁股后面的小狐狸似的。
穆老板双手攥紧成拳,咬牙踟蹰了很久,方才无奈小声叹道:“既如此,就依太史大人。”
随后,他拍马转身,面向自己一众门客爪牙,又面向其他的围观群众,高声宣告。
“本公治下市场,本是安定太平,然而本公不慎犯下过错,误判快活散之药效,指使许多百姓无辜受难。今日本公特此赦免归仁坊二位当家之罪,并且无偿捐赠其火金元五十万,令其加紧生产守心丹,望能裨补阙陋,早日还天下一个安生!”
听闻此言,群众皆议论纷纷。
鹊儿之父忙向平鸣拜伏下来,三拜九叩道:“谢太史大人再生之恩,小人虽死难报,若有用到小人之处,小人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平鸣被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一步,想要将他扶起,没想到他磕头更加起劲,还高声道:“太史大人万岁!”
这一声万岁炸响在并不宽敞的街巷,引得慷慨激荡。
“太史大人万岁!”无数围观百姓振臂高呼。
平鸣几乎呆滞在了原地。他别说这辈子或上辈子,哪怕是再往前推几千年,恐怕他也从没让人喊过万岁。于是一时间,兴奋与惶恐从他脑子里融化成了一摊死水。
但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那穆老板乖戾而怨恨的眼神,似乎正盯着他这边的方向。
不对。平鸣眨了眨眼。那家伙虎视眈眈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后的鹊儿。
平鸣立刻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那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扶起跪拜的鹊儿父亲,随后将手搭在鹊儿背后,轻轻推着她,往人群外走去。
“留在这里不安全,先跟我走吧。”平鸣低声对他们说道。
人群自动散出了一条路,大家如英雄般目送着这位天人离开。
平鸣带着他们父女二人,迅速脱离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他有些犯难,寻思着不少问题的答案。
是不是真像那个穆老板所言,自己若是改变命运,是有惩罚的?自己当真不能插手人事吗?今天既然已经插手,今后又该如何安排他们父女二人?
细密的小雨落在他的头发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把伞带走了。
平鸣想了想,好像无论如何,现在天机府对他来说,都是唯一的可去之处。
易安前辈会给他问题的答案,天机府也够宽敞,足够让人一夕安寝。
他和他们父女二人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那条烟火巷子,走在了有几分寥落的大街之上。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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