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屏息聆听。
随着鼓声阵阵,这店内再次沸腾起来。
店堂中部一位老年食客叹了一声,道:“这是阳天门的动静啊,大伙儿听出来没有?”
“是啊,听出来了!”众人应答。
“这禄阳城里,有六七年没宵禁了吧?今日这是变的哪门子戏法啊?着实看不懂了!”
“肯定出大事儿了呗!”
“不知道这宵禁的是整个禄阳城,还是……”
“等打听的人回来就知道啦,莫急!”
“唉哟,这要想赶回家的人可不能不急,诸位,有急着走的吗?鼓声一停,可就走不了啦!”
言毕,这人弓着已然站了一半的身子,朝四周望,见一个个坐得稳稳当当。
“怎么着,都不想走?”
“急什么?这是因为突然赶上宵禁才走不了,又不是存心想在外面住店。”
“是不是存心,你自己心里明白!”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墙角里正吃肉喝酒的三个年轻人,持箸的手悬在半空。除了面面相觑,别无他法。
就这样又等了一百个鼓点。终于,外面打听的人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各位,不是全城宵禁,就这周围四条街。”
“为什么呀?”“是啊是啊!”
“说是常乐街,又有人丢了!”
“丢了?还又?”
“听说是清阅阁的头牌,昨日进宫弹琴唱曲儿,整晚没回。今日在宫墙外头草地里发现了她的随身之物。只见器物不见人,人被劫走了。”
“难怪啊,圣上眼皮子底下也敢犯事儿,岂不是挑衅皇威?这回肯定得彻查严办了。”
“那可不……不过,怎么就知道劫匪还在东市,还在常乐街一带?说不定早跑远了。”
“先围起来再说呗,上头的事儿谁猜得着……”
“我倒觉得,官府此举许是为了遏止此种祸事再发。即便一时找不着人,至少也能震慑一番吧?总不能放任贼人继续为非作歹啊!这回啊,我站官府这边儿!”
“嗯,有道理!”
“哦,诸位还不知道吧,上回也丢了个清阅阁的姑娘,是个弹什么,箜篌的。几个月了吧,生死不明。”
“看来兄台没少去过。”
“是啊是啊,我就没听说过。”
“听各位如此一说啊,我倒想起来。这禄阳城里,不光容易丢姑娘,连当官儿的也丢。”说话者眼珠滴溜转了一通,略显腼腆,为即将被整个酒肆瞩目而深感惶恐。
“当官儿的?那肯定不是大官儿,要不然得全城轰动,人尽皆知了吧?”
“就算芝麻绿豆大的,也是朝廷命官啊!”
“对,对……”
“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说!”
“据说啊,从善坊,太常寺官舍……”食客的声音渐渐隐了下去。他身边聚拢来的听者围成了圈儿。谈论官员是非确实要比论及卖艺女子生死更需要隐秘和慎重。
3
宵禁令对于芸儿的影响就在于,她不能“随便逛”到四个街区以外去。那里有她从先生诗中听来的“赏梅园”,和禄阳城最好吃的豆粉糯米团。
“来福”客栈里,芸儿趁着就寝前的时光,向同行两位男子询问一二。尽管那二位对于禄阳城的了解,并不比她多几分。
甚至还不及。
“刚才那几个食客说的那些丢了的姑娘,是‘神女院’的吗?”芸儿看看林生,再瞧瞧怜舟。以她对于男人本性的推测,觉得应该能得到解惑。
“常乐街这一带我不熟。当年赶考,与两三个举子同住一家客栈,倒是听说了些。芸儿,那儿开的不是‘仙境’,只卖艺不卖身。里边的女子不仅长相出众,而且个个才艺惊人、身怀绝技。昨日刚丢的那位,你可听清楚没有,是不是头牌?”
“对,我听见了,头牌!那得多美啊!”芸儿眉眼飞扬,神色怡然,一时间竟忘了正在谈论的是一桩祸事。关乎名节,也极有可能关乎生死。“怜舟,你说是不是?”
“丢了。”
“唉,是啊。”芸儿顿时惆怅起来,“要说,歹人绑清阅阁的美人去做什么?想听曲儿就花钱去听啊!莫非是……”
“什么?”林生与怜舟共同发问,二人指望芸儿能提出较为仁慈的想法,如此来冲淡他们内心渐起的阴霾。
“菜人。捉去烹了煮了,分而食之……可是,现下并非荒年啊?我可真是想不明白了……”
“芸姑娘,明早回程。好生歇息吧!”林生拽上怜舟,头也不回地奔卧房而去。
卧房里,怜舟睁着眼,在这“陌生”之地如何也睡不着。
半个时辰前,就在芸儿深陷对那些女子命运的揣度时,怜舟一言不发。
他眼前倏忽而过的是一把精美绝伦的凤首箜篌。耳边不断响起“莲”字。什么莲,究竟是什么莲?难道那也是个丢了的女人?和皇城根下消失的琵琶女同一个来处?
不安和困惑塞满怜舟的脑袋。那些思而不得其解的人和物,不停地旋转,蹦跳。有两三颗失足落到了他双肩上,钻进骨肉里。
这禄阳城之夜,成了怜舟的煎熬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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