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善坊,太常寺官舍。书房。
常吉在诗句末尾点了个问号,遂搁笔。双臂交叠置于脑后,靠上椅背,身子放松下来。
他瞧瞧一旁的小月,那姑娘正盯着案上的字句,满眼憧憬。
“你读来我听!”常吉将黄麻纸双手托起,奉上。
小月惶恐不已,小心接过。她将那五律反复诵读,尤对落笔收梢前的两行情有独钟。
“自是桃李树,何患不成蹊?阿郎,此句是说给谁听呢?”
“哦,我二哥。当年他仕途不利,跑来与我对饮解忧。举杯前,我送了他一句‘空留三尺剑,不用一丸泥’,令二哥愁上加愁。后来一坛郎官清下肚,阴霾一扫而空,便有了你眼前这首诗。”
“哦,阿郎今日又忆此诗,可是因为操持仪典繁琐辛苦?牲器祭品什么的又多又重?所以心生悲戚?”
“……”常吉沉默。小月姑娘越发聪慧机敏,善解人意。越发令他感叹,世间女子何以不能成就大事?他无言。
小月见常吉一脸倦容,便催促他早些就寝。“阿郎,奴婢已将药包放置于床头了。倘若夜里不适,就唤小月过去。”
“好。”
“不过……”姑娘迟疑片刻道,“小月有一事相求。今晚可否让小月在这书房里多呆一个时辰?常奉礼手书的这首诗,小月想多临摹几遍。”
“好。但不可过子时。明日散值后,你我一道去取水绿和杏黄,可好?”
“遵命!明日过后,小月可就女儿家打扮啦!”
“嗯,拭目以待。”
临走,常吉把母亲常赵氏亲手缝制的披风给小月披上。并替她带上门。
月明星稀。常奉礼将这清夜下的走廊踏出了几分轻快之感。
青石地砖载着常吉与身后书房渐行渐远。
书房油灯之下,小月姑娘身披她主人亲赠的棉褛,勤耕不辍。少年样的发髻映在窗上,随运笔不时轻颤。
姑娘不知疲倦。不觉间子时将至。
2
常吉一夜无梦,卯时方醒。
他睁眼躺着,静待片刻,却未见小月端来汤水伺候洗漱。往日,早在半个时辰前,除了院中仆役洒扫的动静外,更是早早响起小月前来试探着唤醒主人的敲门声。
但今日有异。
常吉半支起身子,往那门缝处张望。想着那姑娘一推门,便立即告诉她痛疾并未发作,上天好生之德。让姑娘安心。
可是破门而入之人并非小月,却是一张惊慌无比的脸。
那人握着扫把,浑身颤抖且语无伦次。“阿,阿郎,书房……”
常吉惊坐而起。想着前夜小月独守书房,而今晨偏就无端“失职”,顿时一身冷汗。
“书房怎么了?”
“阿郎,唉,前去看了就……”仆役喉咙里哽咽之声抑制不住。“小的刚刚扫到院里玉兰树旁,顺势看了眼,看到石柱上几只红手印。走近了细瞧,竟是干了的血迹来着。小的就大胆推开门,谁知竟……”
待二人冲到书房门前,常吉却像一时间被禁锢住手脚,动弹不得。
见主人迟疑,洒扫仆役红着两眼,拿扫帚柄顶开门。而双脚却留在门外。
刹那间,一股死气由屋内扑杀而出。那不是昨晚离开时的气息。
常吉与仆役探身进去,只见案前的“少年”侧趴在一堆黄麻纸上,身上披着常奉礼母亲手缝的披风。
双腿瑟缩,常吉行至小月姑娘身旁。他看见了脖颈上的致命伤口,以及姑娘反复临摹的“桃李”上那一滩口吐的血水。
“天啊,小月何罪之有啊?!何故遭致杀身之祸!”常吉呼号一声,瘫坐在地。
仆役赶忙托住常吉后背,轻轻拍打,替他顺气。
而后三四个杂役纷纷而至。见此惨状,皆惊恐呆立。
其中年纪最长者摇头叹道:“这禄阳城里,好些年没听说什么盗匪猖獗了。我记得衙门口最热闹的时候,还是十年前。可也就是些针头线脑的小案子。当今圣上脚下的禄阳城,向来和顺安宁,怎么会有杀人越货之徒呢?”
“何叔,你这会儿说这话……”几个年轻仆役直瞧着他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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