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当时而言,夏口镇的危机却并未消停。

原因无他,只为范师爷的乌鸦嘴实在太恐怖了。本来他只想借着幅匪说事,遮掩何家灭门大案而已,却没想到真会把幅匪招惹了过来?

随着何家灭门之事尘埃落地,反而鲁南幅匪的声势日盛。夏口镇的注意力,自然也都转去筑圩之事上。各家钱粮、徭役一一摊派起来,那个规模、数量可当真不小,难免就要人人肉痛不已。

一时拖拉,一时搪塞的各种鸡毛蒜皮事情,烦都要烦死人了。马守德十分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要犯脑抽,揽下这么一宗不着调的破烂事情?

范师爷也三天两头地赶来调节争执,却总是迟迟不见改观。这接着又到了秋收季节,百姓总要先忙田地里的农事,哪里还管得其他了?

然而如今的周边形势,却已经越来越诡异呢。原来在七月时候,也就是何家被人灭门那会儿,鲁南一带的福军居然真的渐成燎原之势!

这也是范师爷敢将那么大的何氏灭门惨案,包装成幅匪入侵夏口镇的背景所在。

要说这不过是范师爷审度时局的神来之笔,借着兰山民团王兆鼎的一封信搪塞朝廷罢了。却不料王兆鼎还没来得及花光阿什那送来的两千银子,他就淬不及防地被手下弟兄一刀捅进后背里。

原来自福军在耿家埠起事后,王兆鼎的兰山民团,也早已被福军渗透的千疮百孔了。

要知道,这次起事的福军,除了总舵主孙化翔是正经的江湖出身外,副舵主李宗吾还是本地颇有名望的廪生。帐下刘军师,更是朝廷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一度号称“齐鲁第一文人”。

甚至如今鲁南的尹进士、沂州莫知府、兰山张县令等人,也都曾是刘军师的得意门生。其他鲁南一带各处州府县乡的举、贡、生员弟子,争先恐后加入福军者,更加不知凡几。

似刘军师这样“德高望重”的地方乡绅人物,他在鲁南民间的影响力实在太过强悍,很快就把福军队伍发展到十万之众!区区一个兰山团练使王兆鼎,还不是随手就要被他捏死!

其实在当时,苏鲁两地的很多读书人也都整不明白,你说似刘军师这样的“朝廷一部分”,明明已经名利双收了,可他却非要赶着去吃早饭,这究竟是要图个啥呢?

然而刘军师却从不屑与人叙说他的心路历程,因为他就是要闹腾!刘军师要用他的行动告诉了世人,他就是单纯地想要闹腾一下,半点名利之心都没有。

当初福军起事时,无论孙化翔还是李宗吾,大家公推的总舵主都是刘军师。然而刘军师却是不屑一顾,就要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刘军师。

此后更不断地裹挟了乡民去打砸地方官府,甚嚣尘上。

只是如今刘军师也快六十岁了,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耐心和时间去慢慢积聚队伍,所以就使出了招附四方盗匪的“散旗”狠招来。

各地绿林好汉只要愿意加入福军,那就是咱福军的兄弟。谁打下的地盘,那地盘就是谁的!所谓“东狩获麟,寝其皮、食其肉。中原逐鹿,大者王、小者侯。”就是这个意思了。

怀仁县的西北地方有不少丘陵山壑连绵,多少年来,也一直会有几股盗匪啸聚。此前惧于夏口镇的民团豪横,虽然垂涎此地财货,他们一般也只敢去想想,绝不敢去付诸行动。

如今却不用怕了,俺们只要加入福军,此后自有刘军师的十万大军照应,如何还会怕了小小的夏口镇?就算各家的力量还是不足,咱们也可以合伙干一票嘛!

总之大家都是福军了,还有啥子谈不下的东西?渐渐这几股盗匪就凝成了一根绳,想要合力抢掠夏口镇。如此一来,夏口镇可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打?几伙盗匪其实不足为虑。可虑的是他们身后,却有十万福军在撑腰!不打?这些人明明就是盗匪,绝无正经的“义军”觉悟,夏口镇还不要被他们吃光抹尽啊?

眼看着周边匪患日重,何安圩甚至连地基都没整利索,负责筑圩的马守德也渐渐急躁不安起来。

一想起这些糟心事情,他就要万分痛恨“满门忠烈”的何书光。总是执着盛世那套“官匪不两立”的老套路,何曾想过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盛世了!

自从发匪起事后,朝廷不能制他们,只好招募地方豪强组建了民团剿匪自保。然而这些所谓的地方民团,又有几家没有招揽过盗匪?所谓官匪同流合污者,如今比比皆是也。

夏口镇如果不能赶紧筑起圩墙,再组建一支更大规模的乡勇民团,广修武备?那早晚要被这些官匪一家的败类们吃得半点残渣都剩不下呐!

马守德的想法,也代表了夏口镇上很多人家的意思。乱世快要来了,夏口镇却还没有做好应付乱世的准备!

或者说,这也是大伙会坐视何家灭门的另一层缘由。

只要何书光继续把持夏口镇的税赋、建筑、商会等事,夏口镇就只能坐看乱世危机的到来,毫无作为。所以搬掉何家,才是夏口镇重新换个活法的机会。

然而想法归想法,具体到事情落实时,过去的拖沓风气依然很难被改变。如今的夏口镇,许文高为商会山主,邱兴泰做了典史,他们却都少了此前何书光身上的那股子煞气!

哪怕东胜太酒楼里谈得好好的东西,具体到执行时,依然麻烦不断。似乎每个人都在着急,然而每个人又都想着让别人多迈出那一步,自家跟在后面就好。

马守德无奈看着荒凉的工地,一筹莫展。田里的秋粮要抢收,人手就抽不动。各家商户的生意不愿停下来,道路、码头就不能被征用,这让筑圩的砖石、木材怎么运进来?

便是筑圩所需的钱粮,各家也不易抽出来。那都是将本生利的买卖呢!要不马爷您再“缓缓”,等到老朽把这些货放出去,收到本钱再来缴纳如何?

马守德既不是县里典史,也不是商会山主,你总不能带了手下挨个抄家吧?何况便是马守德自己也难免要敷衍度日,难道别人家都在忙着赚钱,就他马家要停下码头的生意筑圩去?

爱谁谁!马守德干脆就坐在街头的小摊上,要了一碗豆腐花,再拿煎饼包上两根油条,撒一点葱花、辣椒丝、虾酱、咸萝卜丁卷起来。

这样的大冬天里,就被他吃出了满头的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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