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起火啦!”

一阵寂静后,外面的街道终于有声音响起,仿佛才发现何家老宅的混乱?

但其实,他们早就听闻了这里的嘈杂纷乱。只不过,人家既然是点名要来寻仇的,那么咱们又何苦,一定非要凑过来自找不自在?

何家平素里的酷烈、嚣张,以及鱼肉乡里的贪婪,并不足以引来镇上人家的同情。

如今匪人跑光了,然后又纵火遮掩痕迹,何家老宅里却无人跑出来呼救?那就是说,何家的人丁都被匪人糟蹋没了?天爷爷呐,这可是灭门的惨祸啊!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呀!”

近处的一户人家里,陈老丈颤巍巍地卸下门栓,“吱呀”一声拉开半扇门板走了出来。看着斜对门的何家老宅冒起的滚滚黑烟,还有不断传来的焦臭味儿,陈老丈忍不住顿着拐杖,老泪纵横。

“甚的何至于此!他何家平日就仗了资格老、本钱大,又靠着县里的衙门支撑,素来行事刻薄、酷烈,何曾把咱们四周的街坊邻居放在眼里?

去年哥哥不过在海里做点小营生,又没去伤人性命。他们就要那般酷毒盘剥,家里一半的财货都被弄进去!结果呢?哥哥还不是在县里废了一条腿!

老子早就看那何家兄弟不爽了!昨日就有人嘀咕说要出事呢,果然就出事了,报应不爽呐!”陈老丈的身后转出一个青壮汉子,手里还提个木桶,这无疑是打算跑去救火的。

“你、你!你这孽畜!他何家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你奶奶的娘家人呐!如何你都知道了消息,还不跑去告诉一声!”陈老丈大怒,一根拐杖就重重抽在汉子的背上。

“哎呦!老爷子您可真舍得下狠手呐!话说哥哥被他何三春弄断腿的时候,他们何家,可曾记得俺奶奶也是他们家的老姑奶奶?

不说家中财货去了大半,便是哥哥那一家子,从此也算废了。莫非您再把孩儿的腰也捶断了去?也不琢磨琢磨看,将来还要靠谁给您养老送终呐!

您老倒是再仔细想想,这夏口镇上可不止万户人家呢,会有几家没听到风声?就他何家没听见!但凡有一家跑去给他们报信,又何至于今夜的惨祸?

老爷子您刚才不也趴着门缝看半天,您老可曾出声过?但凡您老吆喝一声,咱们镇上的民团就不下百人,各家的武师聚一聚又是上千有余。就他们那百十号匪人,还不够俺们塞牙缝的。

可是镇上这么多人家呢,谁又曾跳出来了?

话又说回来,当时俺们也只听说要给何家一点颜色看看,谁知道他们会丧心病狂地跑来灭门了!得、得,您老也别气坏了身子。俺现在不与您争执,眼下还是救火要紧的!”

青壮汉子看到老父再次抡圆了拐杖,赶紧一猫腰躲过,匆匆提着木桶向火场跑去。

“孽畜!孽畜啊!”听了儿子的混账话,又被当面揭了短,陈老丈更加气得犯哆嗦。然而看着儿子直直往火场跑去,终究还要为他担心:

“孽畜,勿要冲得太近啊。俺们陈家,可不差他火里的那点东西!”

“俺晓得了!”青壮汉子头也不回地散漫应了一声,终于被烟雾遮掩了身影。

何家世代为县里胥吏,就管着夏口镇的徭役、诉讼、税赋以及房舍修葺兴建诸事,样样都是与人争利的行当。何家祖传的“商君心法”,也专以刻毒、酷烈为能事。

所以何家在镇上的人缘极差,夏口镇的人家们,也早已腻歪了何家的存在。或者说,夏口镇上的大小人家们,有一个算一个的,谁没在暗处画几个圈圈诅咒过何家?

夏口镇的人,很喜欢相信诅咒的力量。因为何家这几代人下来,不但败家厉害,家里的男丁也眼见地稀少,而且才具更加一代不如一代地没落。

甚至到了这一代人,长房的何老爷还要打起赘婿主意?就让镇上人家在背后笑掉了大牙。话说这都在造孽呐!只是夏口镇上的人家,也绝没想到何家的报应会来得这样惨烈!

他们何家,一定是做下什么不得了的伤天害理事才对,不然又何至于招惹匪人过来灭门呢?

要说起来,何家累世积攒两百年的家业,哪怕平时败家得厉害,今夜又被匪人过来抢掠无算?那是十成的浮财里,怎么着也要去了五六成才对。

那些匪寇,是绝无可能把何家财货一扫而空的。夏口镇上,明白事理的人家多了去呢。盗匪也是人,他们也怕官兵、民团过来缉拿,还要匆忙赶着跑路,怎么可能竭泽而渔?

可就算何家剩下的三五成浮财,也足够镇上的人家眼热了。只不过再这样继续烧起来,那可真就被大火一烧而空喽!何况周围邻居家的房舍,也要跟着受火。

从门缝里看到匪人裹挟着大包、小包跑去良久,何家四周的乡邻们,这才纷纷开门出来忙碌。此前不知躲在哪里“避祸”的民团、衙役、无赖子们,也都敲锣打鼓地从各处街头涌了过来。

夏口镇开埠三十几年,富庶程度远超周边府县的“首善之地”。镇上的防火、防盗措施自然不少,火工、水车、唧筒、挠钩、刀锯、斧凿、杠索都很齐备。

很快就有人爬上屋顶,先用挠钩、刀锯把何家房屋与邻居交界地方的草木清理,再泼上水阻火。地上的水车、唧筒也开始发威,对着何家老宅不停冲刷。

更有不少无赖子从街坊手中接过浸湿的棉被、衣裳,顶在头上冲进何家老宅。灭火之余,他们还要各处屋里翻箱倒柜,希望寻些值钱的物件,小发一笔横财。

何家是夏口镇数一数二的大户,这些年虽然没落,但是何家的底蕴,依然是镇上最厚实的人家。何家老宅里的东西,样样都是祖上传下的精细货,绝不会少了行情价钱。

当然也有一些人站在那里踌躇,看着烟雾腾空、夹杂着火星飞溅的何家宅院,默默盘算。究竟是何家被抢剩下的财货重要,还是自己的这条小命,更值得珍惜?

眼看何家老宅的火势越来越猛,水车、唧筒已渐渐不能制也。就有人开始张惶失措,也有人在交头接耳,更有人还要不甘心地指指划划,大声叱咤身边人继续救火。

“这里,这里的火苗子又起来了,赶紧浇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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