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老宅里,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呼声、窒息声、打斗声、谩骂声,伴随着男人的哀求、女人的哭泣、孩童的惊叫。又有鸡狗的喧嚣,骡马的嘶鸣,纷纷乱作一团。
这处闺房的帘布也不断被人好奇掀起,又无助地落下。“七爷?七爷您可真是心大呀!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做这等事的调调儿?”
正在床上疯狂的黑猩猩却浑不在意,一叠声地怒吼伴随着喘息炸起:“滚!滚!都给老子滚!”
平日蕴养的咄咄杀气,哪怕让人心有不甘,也只好匆匆退下。外间不断有人急促地跑来跑去,偶尔传来东西散落地上的声音,就有脚步停下,悉悉索索地慌乱收拾。
又有什么物件被突兀撞到墙壁或梁柱上,挡住道路,于是更加混乱了,就有人压低嗓子呵斥过来。忽然,纷乱嘈杂中又一个粗豪声音炸雷般响起,不耐烦地四下催促:
“快、快、快!把一个个都认真砍了去。倒下的也别忘记补刀,漏掉诈死的就麻烦啦。陈兄弟,上头要的人找到了吗?不会认错吧!嗯嗯,高兄弟经办的事,那就不会错了。
这些金银细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走,都要麻利点。不要拿铜钱!那玩意最不值钱!别急着往自家怀里塞,全丢进麻袋一起背了去。
老赵,老赵你这是想作死吗?你特娘的再要不听劝,看老子现就一刀劈了你!大伙儿都赶紧的!还想等着官老爷赶来砍头吗?
刘七爷呢?钱瘸子就没看到刘七做甚去啦?怎么眨眼功夫就跑没了,不会在哪个旮旯里失手吧?杨疤子,杨疤子,你特娘还愣着作甚,快带弟兄再多烧几处地方去!”
“好,好,俺们这就去了。”有人慌不迭地应声跑开了。又有人匆匆跑过来回话,脚步声更加急促地杂乱起来。
“七爷进了后院那处屋里,正在寻快活呢。俺们哥几个都被他轰出来了,七爷他就爱吃独食,忒不仗义呐!”有人贼兮兮地应和到。
帘布再次被挑起,显然那人听了同伙的话,要过来验证一下真伪,然后又抽身退了出去。被他丢手的帘布轻轻落下,再次把外间的嘈杂,与屋里的疯狂隔绝。
那人仿佛没有看见春闺里的不堪,显然他很了解刘七爷的秉性,早就习以为常了。
当然,悬在半空中的篓壳,和篓壳里的宋思德,也没有被他看到。或者就算看到了,他也未必在意。这本该是他这辈子最该后悔的事情,只是他却乏于远见,轻忽了。
宋思德在听到外间匪首吩咐四处纵火时,小小身体更加恐惧地石化了。他开始愤怒前世父亲的乌鸭嘴,为何要给自己取一个这样晦气的名字?
“宋思德?如今可不就是跑来送死的吗!”
宋思德发誓,这次若能逃脱火海,自己一定要换个吉利名字,重新活过才对。然而如今身陷火海,即便这样朴素的愿望,想要实现它,又何其难哉?
渐渐地,院子里的嘈杂声稀疏起来,甚至闺房内外都寂静无声了片刻,或者许久?总之这片刻或许久的时间刻度,在不同人的感受中,就如薛定谔的猫一样不可度量。
火势起来了!外间偶尔有一两处过火的窗梁、家具、或器皿“噼啪”一声炸开,声音里还夹杂着某种邪恶韵律钻进宋思德的耳朵,似乎在嘲笑他的运道为何会如此颓废:
“您倒是再穿越一回呐?”
然而这就是在欺负人嘛!类似“穿越时空”这种量子般不可琢磨的事件,什么时候也可以被人类反复穿来穿去,科学实践啦?宋思德欲哭无泪。
前世仗着二伯的滔天权势,宋思德轻松就能在省投公司里谋到一份显眼职缺,止不住地嚣张跋扈着!就连地方的大领导都要递根烟来谈事情呢,何况这个曾经嘲笑过自己“豆芽菜”的高中学霸?
“特么叫你瞧不起老子!”哪怕这位学霸读过博士又如何?还不是巴巴儿跑来老子的公司求职了?老子就是个学渣!照样能骑在你们这群学霸头上拉屎呢,这又怎么啦?
宋思德强忍心底的膨胀和得瑟,十分礼貌地回绝了老同学的求聘!
然而乐极生悲的事情就在于,宋思德在下班路上,却又意外地看到了小薇?
小薇是他女友,但小薇却在倚着大桥的栏杆玩劈腿!更让他恶心的情节还有呢,靠在桥畔栏杆处,正与小薇抵首缠绵的男子,正是下午才被他拒绝了求职的那个高中学霸!
此二伯可忍,学渣不能忍之怒也!宋思德哪怕一贯都在刻意用“彬彬有礼”表征他的骄傲和儒雅,这时也忍不住想要跳下车,跑去暴打这对狗男女一顿。
小薇惊恐地扑上前缠住宋思德,还不忘回首催促学霸:“快跑啊!”
然而那位学霸却更加愤怒地燃烧起来!就是这棵“豆芽菜”,不但夺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今又要剥夺他上进的人生!学霸的头脑一热,也愤怒冲过来挥起了拳头。
老实说,“豆芽菜”的外号,的确十分精准地表征了宋思德的似儒实懦,要不人家就能当学霸呢?弱不经风的宋思德一个立足不稳,踉跄着翻过桥岸围栏,跌落大河。
“完蛋了!”浸入无际的黑暗前,宋思德好像又回到童年时母亲的身边,阳光明媚,万千宠爱。宋思德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幻觉?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哀叹自己不幸人生里又一个不幸的到来。
窗台上的烛花依然在顽强跳跃,徒劳地想要恢复此处曾经的绚丽和温馨。然而闺房里的烟雾却越来越浓,渐渐把烛花也染出一团橘红色的朦胧。
呛人的烟火味儿,不断侵袭进来,包裹他稚嫩的身躯。喉咙被烟气烧灼,仿佛马上就要着火了。宋思德无法再用口鼻呼吸,就只能努力去屏住呼吸。
或是婴儿本身就比成人更善于闭气,又或是上一世溺水时带来的记忆深刻。宋思德不能确定,只发现自己在闭气方面似乎还挺有天赋?
但这显然不能持久的!外间的火势已经不小,门口的帘布也渐渐阻不住烟气的蔓延。若这火势不能赶快浇灭,再或有某个身负十世大气运,或大霉运的人冲进来搭救他?
无论宋思德愿不愿意,他也只能再次离开这具婴儿的幼体,继续流浪在无尽的虚空里等待下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以宋思德这样运势颓废到极点的人,难道变成孤魂野鬼就能时来运转了?
宋思德不想再回到那个恐惧的虚空里孤独漂泊,所以?必须自救啊!
可是,又该如何自救呢?他如今才是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又不是脚踏风火轮、手持混天绫的哪吒三太子!
屋里的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声息。大约那个匪人“刘七爷”,早已干完坏事跑路了。被刘七爷糟蹋过的女人,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宋思德一点都吃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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