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抱着陪他玩的心态,但那一眼,我便怔住了。
那是一把手枪。
“爸爸当刑警的,厉不厉害?”他得意地说。
“你们…你们乡下居然有这?”我吓得不禁退了一步。
“这是秘密。”他古怪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把他赶了出去。说不定只是他爸骗他用的玩具手枪,但也说不定。
走出房间前,我多看了一眼那个抽屉。
光如回来了,拎着几大包东西。
“明如,我们要好好招待一下客人,来学做饭吧!”
“呜嗯…!不要做饭!火!”
“不用火,明如只要把这个瓶子里的东西挤上去就行了。”她指着一碗生菜和千岛酱。
“我也来。”我跟光如说。
“嗯…从那边的食材里挑吧,不要勉强自己哦。”
我把牛肉切成块,放进平底锅。“滋啦滋啦”,飞溅起几滴油,我反射性收回手,打到锅上的筷子,在锅沿转着圈。趁没掉下时一把抓住,但握住了夹食物那头,火辣辣的刺痛冲击着手,一松开,筷子仍掉在了地上。
牛排…焦了一点,挑掉就不影响。
从阳光照进厨房到阴影外探阳光,不知不觉间过了正午。
除了再做出一个失败的炒肉外,没有其他成果。
光如和明如津津有味地看着窄屏小电视上播出的动画,一边吃着午饭。
我和余楠溪的筷子只是碰撞着不锈钢碗,应和着动画片热闹的声音。
“那些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午饭后片刻,我问光如,“说不准,应该不会吧。”
“昨天他们看着你带我们进镇。”余楠溪充满了担忧。
“但如果你们现在就走的话,还要等傍晚的火车,这段时间根本藏不住。”光如向余楠溪解释。
窗外沉默的乌云,让阳光提前退场。
光如让明如出去跟别的小孩玩了。
三个人就这么发呆着,踱步着,时间时急时缓地消耗。
直到那令人始料未及的响声。
“咚咚咚!”
余楠溪吓得浑身像触电了一样,把腿缩回椅子上。
光如忍着颤抖,咽了口唾沫,踩上门口的凳子看猫眼。
我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空气凝结到冰点,敲门的回声久久不散。
光如只看了一眼,脸色熬白,对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是他们。”
我从椅子上弹起,拉起余楠溪就向屋子的后门跑去。——就在刚刚,光如展示了家里的后院,那是唯一能逃走的路。
“啊…!”光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转头,看见她俯身摔在地上,看上去是从凳子上下来时没站稳。
“光如!…呃!”我不由得喊出,但猛然间一道闪电将我的内心劈开,用手捂死了嘴。
“哐哐哐!——”门外从敲打变成了砸。
“装什么家里没人?!给老子打开!”门上又被重重地踹了一脚。
我把光如抱了起来,脑子发热似的,带她进了她父母的主卧,安放在衣柜内一角。
“哥哥你们…”她泪眼汪汪。
“别担心,我们会没事的。”我拍拍她的头,关上了柜门。
“哐!哐!哐!”砸门声愈发激烈。
我的目光朝衣柜下那个隐藏抽屉看去。
右手在发麻,钻心地麻,用左手抓住也无济于事。
“再不开门就上电钻!”昨晚恶狠狠的那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混蛋!
我一把把抽屉拉开。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握住那耀黑的枪身,我的手抖得无法用眼睛看清。十足的分量压着肌肤,端起来,像在举哑铃。我拉动一下外壳,咯噔一声,子弹上好了膛。
压制住胸口极端的忐忑,我把手枪藏在了口袋里,跑回客厅,拉起待在原地的余楠溪:“我们快走。”
随即拉开了房子的后门。
看向前方,从小巷里穿过去,一路飞奔到火车站。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打开后门那一刻,眼前是令人绝望的身影。
脸上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
啪!
咚。
还根本没看清那人的脸,我就被打飞到一边的墙上。后背和面部,传来火烧般的剧痛。
“啊啊!!——”余楠溪失声尖叫起来,但很快被扼住。
“还真是小屁孩啊,从后门就想逃?”
我强忍着关节的疼痛,撑着身体,抬头,那是他们团伙里的“老大”。
顶着昏黑的天空,他低头唾了口痰在我脸上,看不清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着。
余楠溪则是被她卡着脖子摁在墙上,脚尖挣扎着蹬地,拼命喘息。
“放,开,她…咳。”我一字一顿,喉咙像被刀割一样痛。
“喂?怎么这么幼稚啊!没给好处就要跑?”
“所以说没出社会的就是不行啊。”眼前多了几条腿,赶来附和几句。他们像铁网一样堵住了后院的出口。
那一口痰从脸上,扒着每个毛孔,粘稠地滑下,咝咝地爆开一些小气泡。
“喂!十万元准备好没?”那人用沾满污渍的鞋尖猛踢我的腿。
腿上的骨头仿佛要断裂。
“哈哈哈…!我们老大就是幽默。”他们互相勾着肩。
响起一阵刺得耳朵痛的笑声。
轰——一道闪电划开天空。
一滴冰凉的雨拍打在皮肤上。
紧接着是几滴,顷刻间变得如同倒水一样,雨掀起了嘈杂。
“算了,”他轻笑一声,“就把你们两个人带走玩玩吧。”
我扶着墙,剧痛让我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墙缝才得以站起来:“在说什么屁话?”
漫天是灰色的雨点,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眼前糊着雨水。余楠溪的脸上已经被水浸透,紧闭眼睛,大口希求着呼吸。
“嚯。都不要你钱了,还这么嚣张?”
“就是啊…以为自己什么身份啊。”
“可别让我们老大在雨中等你磨蹭。”
那两个小弟走了过来,满脸坏笑。
“人渣……”
我把手伸进口袋。
“还不快滚!!!”
我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哑地喊出。
双手举起了枪,颤抖着。
那一秒内,世界只剩下风雨声。
随后,他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哇哈哈哈!……biubiu~哈哈哈!!”
“不是你哈哈…拿个玩具枪也敢糊弄我们?”
丑陋的,肮脏的,轻佻的,高高扬起的,扭曲变形的,眼睛、嘴角、眉毛、鼻子、笑声。
我的耳朵已凝成一股浆糊。
笑声不绝于耳。
余楠溪还在挣扎着。
窒息的雨不停。
吵闹,烦躁,痛苦。
手握着那冷漠的,冰凉的金属。
扣下扳机,也只是一瞬间,大脑的电信号使然。
“砰!——”
响彻天际的枪声。
“砰!——”
第一枪之后,便惯性似的止不住继续。
“砰!——”
血液飞溅。
“砰!——”
纯粹的地球重力,拉扯着已经成为尸体的人倒下。
“砰!——”
……
枪口冒起白烟。
五枪,三个人倒在血泊中。雨水将不断溢出的血液稀释,晕开,鲜亮的红,弥漫着腥味。
手臂随之软了下来,枪掉落在地上,啪叽一声,陷入泥中。
暴雨冲刷着我的身体。
死寂的雨。
余楠溪吓得呆坐在墙边。
“快逃吧。”我说,“要我背你吗?”
“……”
她望了望我,张张口,什么也没说。眼神像黏滞了一样。
“那就背着吧,你应该也累了。”
我捡起那把沾上泥的手枪,塞回口袋里,把瘫坐在地上的余楠溪背上身。
她出乎预料的轻,即使背在身上的每一刻,被踢伤的腿猛烈地痛,但竟能承受。
我一步一步地,踏着他们的鲜血,发出液体荡漾的声音,走出后院,穿过小巷。
雨沾满了脸,我呸一声,吐出点进了嘴里的雨水。
不知道有多慢,就这么走在镇上。
一个屋檐下,有个耳熟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吕哥哥!姐姐怎么了呀?你们怎么不避雨?”
明如指了指我背上的余楠溪说道。
那个屋檐下还有其他一些小孩,叽叽喳喳。
“对不起……”
我继续走着。余楠溪渐渐抓紧我的身体,抓得很紧,我都有点痛了。
“对不起……”
我一遍又一遍念叨着。
“对不起啊……”
她微微颤抖起来,瓢泼大雨中,听不清她的声音。
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迈步的动作。
向东走。
我们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山路,只因为这里向东。
全身的知觉,都被雨水溶掉,流淌了一路。
要去哪里?
前方在那里?
可笑。
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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