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死的?”
“嗯。”
听到这一声嗯,求知闭上双眼,长长地呼吸了一口。
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声,他一脸深情地缓缓睁眼,凝视着站在身前的顾濯,仿佛失去所有力气那般往前倒下。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接下来将会有一根大腿被他抱住。
然而就在下一刻,求知的身体被停留在半空,双手未能与那大腿拥抱,眼前唯有冷冰冰的砖石。
他丝毫不觉得这个姿势尴尬,诚恳说道:“不,你不是我的兄弟。”
顾濯想了想,还是没有蹲下来,问道:“那是什么?”
“你就是我爹,失散多年的亲爹啊!”
求知竭力张开双手,强行压低的声音里却难掩激动:“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冒着天大的风险,莫名其妙跑到这种地方来救我?这是亲生兄弟都不可能做的事情,那你不是我活生生的亲爹还能是谁!”
顾濯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亲爹,我?”
“我亲爹,你!”
求知神情无比真挚。
顾濯醒过神来,觉得这话着实好生荒唐,却又不得不承认话里存在着一定的逻辑。
求知想了想,站起身看着他用双手不断比划,说道:“您看,首先您是魔……道主对吧?我们之间的年龄有着明显的差距,简而言之,就是你能是我爹的年龄,所以我完全可以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
顾濯沉默片刻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想多了。”
求知没有因此而焦虑惶恐,神情十分自然地严肃起来,沉声说道:“我知道,像我这种一无所成的白痴确实很丢您的脸,所以您的心情和考虑我完全可以理解。”
话至此处,他面露自卑颓然之色,声音微微沙哑。
“您愿意来救我一命,这已经是超出我想象的幸福和温柔了,我在这人世间漂泊至今,从未有人这样子对待过我,我就是个文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漂亮话,我只知道我现在真的很感动。”
顾濯听着话里的情真意切,很是无奈,直接说道:“我没办法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求知愣住了。
他的脸色不见区别,眼神却是顿生无数变化,从震惊到悲伤到哀切再到难过,短时间内尝遍人世间的辛酸苦辣和希望与绝望。
最终他伤心欲绝,凄然一笑说道:“看来我是命当绝于此了。”
顾濯叹息说道:“我也没说让你死吧?”
求知笑容骤变,仿佛春暖花开,连声说道:“您有什么要我做的,还请尽管吩咐!”
……
……
站在阴影里,顾濯静静听着求知的讲述。
这位出身无忧山的青年杀手,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有着一个改不掉的习惯,那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嗑与遐想。
当他以抑扬顿挫起伏有致且满怀真情实感的语气,把昨夜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道来时,不像是一幕画卷在徐徐展开,更像是街边大妈在痛诉邻里。
从青霄月请辞归老后的巡天司内部变化,到朝堂诸公对待如今人间的看法,以及自身处境之艰难与挣扎与具体如何应对。
然而话题最后却不是停留在他到底有多么值得顾濯施以援手。
“我这么和你说吧,本来我是绝对不会输给她的,为什么输了呢?因为谢应怜这人是真的离谱啊,我以为她是走个比较夸张的过场,跟我演一出苦肉计,结果她居然对我下死手?”
“好吧,我的确没死在她手下,但这事就很荒唐啊,难道她不是您的人吗?”
“难道他以为我背叛了你……好像我确实也没摆明站在你这边,问题是她也不该认为我想着杀你啊,不行,我搞不懂了,她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啊?”
求知越说越是不解,眉头皱得极紧,就连当下的处境也暂时忘记了。
顾濯想了想,轻声说道:“可能没有为什么。”
“啊?”
求知的声音里满是错愕。
顾濯看着他说道:“或许只是你认为你值得杀上一杀,恰好你又能被杀,便动手而已。”
求知沉默了。
顾濯解释说道:“谢应怜的脑子有点儿毛病。”
求知很是好奇,问道:“怎么个有病法?”
顾濯说道:“她准备指点我如何修行以及战斗。”
求知闻言好生震撼,忽然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事也不算什么了。
顾濯不再多言,转而说道:“我该走了。”
求知看着他,神情真挚说道:“我不想死。”
顾濯认真说道:“我尽力。”
求知犹豫片刻后,说道:“如果我真的死了,那您还是不要敲钟吧。”
顾濯有些意外,问道:“为什么?”
求知叹道:“虽然佛经上说死后有地狱有六道轮回,但像你这种死过一遍的人都没见着那地,这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死就是死,死就是烟消云散,黄泉路上没有人能和我作伴。”
他笑着耸了耸肩,说道:“反正我也不憎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让别人陪着我一起死呢?”
……
……
道狱阴冷,纵是天光也不温暖。
与求知道别后,顾濯在这座位于神都地底的牢房中散了散步。
他没有理会那些囚犯像是见鬼一样的惊讶,平静地感受着此间的邪恶污秽血腥气息,却像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里。
便是如此,他依循着并不复杂的道路,直至走出道狱。
世界不再寂静与漆黑的。
朝阳似是被云雾掩埋,在天边映出如衣带般的朝霞,与天空那片瓷蓝相映而美,给人的感觉是那般的明净,通透。
远方有声音在隐约间传来,那应该是夏祭的喧嚣。
考生的名字被不知道是哪个部衙的官员唱出,在万人耳中响起,引来热烈的欢呼。
这是未央宫之变后大秦的第一桩盛事。
无论是朝堂上的诸公,还是在事实上执掌着皇权的皇后,都认同大秦有必要在今天展现实力,持续镇压诸国的异心,故而今年夏祭规模尤其盛大。
顾濯站在某片屋檐之下,静静聆听片刻。
没过多久,他收回目光望向重重宫阙,心情有些微妙。
白帝山上那座阵法并不完美。
以神魂游天地,看似拥有无限自由,事实上想要真正的停留下来,必须要以因果为线,以尘缘为锚。
这也是他明明不知道楚珺和林挽衣的去向,还能在瞬息间去到北地那座古战场中,与自己的二徒弟见面的原因,求知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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