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远方泛起,世界仍未明亮,天空是漆黑的。
白帝山上,无数线条依循着不同的深浅程度,渐渐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或是刺眼,或是柔和,或是绚丽,或是黯淡……仿佛天光在此间被条分缕析,留下本源。
不同的光芒刺破昏暗,依循着最初留下的路径,竟是在大地之上汇聚出一片灿烂霞光。
顾濯站在阵法的最中心处,衣袂微飘,苍白的面容被镀上一层难以直视的神圣光辉,令人生出不可直视的强烈威严感觉。
他的身体没有发出一丝的颤抖,但却不像是石头做的雕像,更像是无风时的一池清水。
神辉没入池水,在其中折射出更多不一样的色彩,绮丽无比。
这一幕画面落在余笙和裴今歌的眼中,便是顾濯的身体在这瞬息之间变得无限通透,可以容纳世间一切颜色。
地上的线条在此刻变作渠道,奔涌在其中的真元便是清水。
站在光明里,顾濯如若神明。
晚霞自他而起。
整座白帝山褪去名为夜色的衣裳,笼罩在这骤然汹涌燃烧的霞光中,晶莹如若玉石。
裴今歌眼神微动,赞叹说道:“真美。”
长刀被她握在手中,刀身就像是一面镜子,清楚地倒映着霞光,斑斓万千。
片刻过后,也许留在刀锋之上的只剩下鲜血。
余笙回想起与他在天琼峰上十指紧扣的那一天,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这世间总是有这般多不同的美好。”
声音落处,后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太监首领竟是在这刹那间来到石屋前。
在他的身后远方,一团白色气流才是堪堪出现,形成空心的圆状。
太监首领先是望向顾濯,再是看着余笙和裴今歌,脸色变得肉眼可见的精彩,青红交错。
他想要说些什么,怒斥些什么,但话到临头却只剩下沉默。
事情已经发生,在这时候再强行停下阵法,后果极有可能是前功尽废。
况且这座大阵本就处于未完成的状态,哪怕补上缺口也不过是雏形初现,与画在阵图上的理想状态有着遥远的距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个。
太监首领没有任何信心同时战胜余笙和裴今歌。
但他最终还是在往前,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靠近那间石屋。
余笙和裴今歌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始终渐渐飘起至半空中的顾濯身上,神情不一。
一道高妙难言的缥缈气息以阵法为根基,自白帝山而生。
万丈霞光在这瞬息间凝为一线。
在这看似极细的一线中,却有无数种不同色彩,斑斓万千,直抵穹苍。
天与地仿佛多出了一条桥梁,就此接壤。
目睹这幕画面后,裴今歌眼神骤变,明白自己猜错了。
这座阵法所求根本就不是什么延续寿命!
她在错愕中霍然转身望向余笙,却没来得及说话。
“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余笙背负双手,静静看着身影徘徊在真实与虚无间的顾濯,说道:“不要让他被打扰。”
……
……
在大阵活过来的那一瞬间,顾濯就知道此阵求的不是长生。
事实上,他从最开始那天就不这么认为——白帝山的秘密对白皇帝从来都不是秘密,先祖之事犹在眼前,又怎可能重蹈覆辙。
然而生死终究高于世间一应事。
谁也无法确定自己在死亡即将到来却犹有希望的时刻,将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是足以让人朝着希望而发疯的冷酷境况。
顾濯很清楚蕴藏在其中的大恐怖。
如今这个事实,则是让他更加确定白皇帝有着怎样的骄傲,或者说是不可一世的狂妄。
是的,这座阵法为的不仅不是长生,甚至不是祭天。
而是与天地相通。
更有意思或者说讽刺的是,如果不是他的介入,这座阵法最终只能失败。
当顾濯的身体与神魂被阵法引起的霞光所充斥后,他在无声的死寂中听到嗤的一声轻响,就像是某种事物遭到了点燃。
那是阵法正在承受超过范畴的沉重压力,不堪重负到开始崩溃的迹象。
听着这些声音,顾濯忽然闭上眼睛。
片刻后,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
景色早已不同。
……
……
正值盛夏,大陆北方的气候不再那般酷冷,阳光总是明媚。
微风轻拂新生的绿草,朝露还被留在某片树叶上,倒映着初升的晨光。
画面清新而干净,让这座闻名于世的古战场不再满是刀兵气息。
坐在树下的楚珺站起身,凝望不远处的那座小山丘,回忆起当时还在故弄玄虚的顾濯,唇角泛起一抹温暖的笑容,然后开始难过。
为何那莫名其妙就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呢?
忽有风来,长裙飘舞好似是被掀起。
楚珺微微一怔,转身望向身旁,旋即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顾濯的声音里是不满。
楚珺向他行了一礼,认真答道:“神都外分别的时候,你让我记住一句话,而我想把那句话留在王前辈的墓碑上,所以来到这里。”
顾濯当然还记得这件事,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辛苦你了。”
楚珺顿了顿,说道:“我还想回清净观看看。”
顾濯的目光在四处扫了一遍,摇头说道:“你闹的动静太大,全都是人,这怎么回去?”
楚珺很是无奈,说道:“我不是您,实在做不到像水消失在水里,而且,现在真的有很多人在盯着我看。”
有句话她没有说,因为太不礼貌。
——去年冬末时候,您不也没能避开世人的目光,是硬生生凭借手中剑杀出一条血路的吗?
顾濯说道:“但你是我的徒弟。”
楚珺无言以对。
就在下一刻,她的眉心被轻轻触及,仿若滴水。
清凉的感觉在悄无声息间散开,洗去残留在她身躯与神魂中的所有尘埃,疲惫便也随之而消失。
顾濯收回指尖。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楚珺的神情却变得无比凝重。
她看着顾濯的眼睛,生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声音艰涩问道:“师父,您现在到底是……”
话没有说完,不是被打断,而是楚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不是。”
顾濯的回答因平静而可信:“待会儿我就走了。”
楚珺越发无法理解,犹豫片刻后,问道:“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濯解释说道:“神游。”
话音落时,楚珺眼前的世界已再无他。
不等少女反应过来,心中生出茫然与震惊,顾濯再次归来。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时候的他手中握着一把剑。
——折雪。
楚珺眼里一片震撼。
“去做想做的事。”
顾濯轻声说着,为徒弟把微乱的发丝捋至耳畔,最后叮嘱:“但要活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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