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
这人世间真正有资格牵动他情绪,让他做出妥协与让步的人,早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末某天与他道别,远去不复还。
思虑至此,白皇帝心生倦意。
他伸手摘下一片如血般的枫叶,仿佛从叶脉中看到数年前的那道刀光,安静了会儿,说道:“那就这样吧。”
说完这四个字后,他开始正式炼化这座道场,寻找那个死而复生的秘密。
以及。
为皇后铺开那条登临羽化的道路。
……
……
云梦泽中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与白帝山上的变故如出一辙。
那位太监首领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他所担心的人正在做那般荒唐之事,因此他在再三思量过后,终究还是决定离开前去看守阵法材料,而非留在那片湖畔。
这让顾濯的计划得以顺利。
是的,就是顺利。
在他的推演计算中,根本没有想过让裴今歌先去走上一趟,把需要用到的材料尽数取来,而是从最开始就决定用最直接粗暴的办法补上阵法的缺口。
这世间所有用于修行的奇珍异宝,无论是产自荒原群山还是东海深处,乃至于埋葬在沙漠万丈之下,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即,某些事物经过某种天地气息的漫长时间熏染后,从而具有与凡物不同的神异。
修行者可以借助这些事物,更为真切地感知到蕴藏在其中的某种道韵,为修行添柴。
对阵法而言,道法材料起到的同样也是与柴薪相似的作用。
阵法的维护与修缮,重点就在于如何更替其中的柴薪。
只要理解这一点,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以顾濯在道法之上的造诣,完全可以唤出阵法所需要的那些气息,让一座阵法运转起来。
遗憾的是,现在的他偏偏是一个普通人。
于是顾濯唯有笨方法可用——以额外的阵法作为辅助,转化出白帝山大阵所需要的特殊天地元气。
他从余笙手中借来众生,在石屋外的地面上,画出数百上千道线条。
这些线条相互交错,彼此构成复杂到极致的图案,到最后就是一张阵图。
余笙和裴今歌跟随在他的身后,依循着他的考虑和思忖与话语,将自身真元注入那些线条里,留下极浅的印记,等待触发之时。
无聊,无趣,在重复中枯燥且容不得丝毫错误的一件事。
顾濯无法不因此而感到疲惫。
就像白皇帝同样在为他而疲惫那般。
千年以降,最为了不起的两位修行者都在今夜,为对方留下的问题而心力憔悴。
很有意思的是,共渡相同时光的他们明明对此一无所知,却总是在某些时刻一并皱起眉头,临时陷入沉思当中,确定事前准备再如何充足,仍然存在意料之外的问题。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两人在百年后的再一次正式交手。
可惜无人知晓。
唯有天知。
“稍微休息一下?”余笙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淡淡的关切。
“嗯……”
顾濯顿了顿,摇头说道:“不了。”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落入眼中的依旧是浓而不散的漆黑,见不到半点光亮。
黎明到来前的世界最为黑暗。
这代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裴今歌在旁问道:“还差多少?”
顾濯回头望去。
夜色再浓也无碍他的目光,数不尽的线条映入他的眼中,各种图案浮现在他的识海里,继而开始生出真实的变化。
副阵在裴今歌和余笙的真元注入后,绽放出不一样的颜色,再而如水般没入那些更为粗壮的线条当中,在长不过七个呼吸的时间中勾连起来,为大阵补上圆环的最后缺口。
这是最为理想的情况。
“差不多了。”
顾濯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那片空白说道:“只剩这么些许。”
言语间,他提着渐渐变得沉重的众生,继续铭刻阵纹。
裴今歌墨眉微蹙,说道:“如果我没看错,你根本没为自己留下容错的余地。”
顾濯说道:“这是最快的办法,而且……”
话至此处,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余笙接过话头,轻声说道:“他相信这个世界。”
“是的。”
顾濯以铁枪为阵图补上最后一笔,认真说道:“这是我从未怀疑过的事实。”
裴今歌无法理解这种相信。
哪怕她依旧清楚记得沧州城中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觉得这句话在境界尽数失去的此刻太过离奇与狂妄,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余笙向顾濯递过一壶水,再用毛巾为他擦去汗水。
顾濯问道:“有酒吗?”
余笙嗯了一声。
顾濯从她手中接过酒,浅浅地饮了一口,本已被汗水打湿的身体,更生灼热。
便在这时候,天边泛起极淡的微光。
鸦声随之而来。
“听着真不吉利。”
裴今歌看着那群乌鸦,话锋莫名转开,说道:“夏祭差不多要开始了。”
顾濯微微一怔,回想起四年前那个清晨,感慨说道:“何以如今看来这般遥远?”
“当然遥远。”
余笙的声音如水般清澈:“夏祭在神都,我们在白帝山,彼此之间相距将近千里之遥,而你现在是个提把枪都会累到喘气的废物。”
裴今歌好生意外,心想这句话未免太过尖锐了些。
顾濯也不在乎,笑了笑,说道:“抱歉。”
“开始吧。”
他敛去笑意,往万千线条的最中心处走去,准备在将至的晨光中迎接真相的到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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