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刚过,天气渐凉。陆大力和秀兰将夏天菜园子里种下的红薯和大白菜及时收回家,精心储藏在院子一角提前挖好的菜窖里。他们专门给菜窖上下各铺了一层崭新塑料布,以防红薯和白菜在严寒冬月里被冻坏。这年冬天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早,陆贾氏怕冷般地要求早早烧上煤炉子。不算宽敞的屋子很快弥满了有些呛人的煤渣味。

简单吃过早饭,陆大力跟村里老高头组织起的施工队干活去了。按照商定计划,要赶在上冻前将几户人家的房垛和院墙垒好。每天七元的工钱是此时老高头能给一个大工瓦匠开出的最高工资了,而负责搬砖和运泥的小工则只有五元。每到月末或是干完活的几户人家及时结了帐,老高头抽走作为工头的那一部分酬劳,再按照行情给大伙儿把钱发下来。尽管微薄,但这对农村靠卖把子力气赚钱的男人们来说,也算是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了。况且,也不耽误田里的农活。能吃得下苦累的,趁着无活间隙,还可以根据自家情况搞点其他营生。

而陆大力搞的其他营生,就是在家里还养了上百只蛋鸡。养鸡本是个需要点科技知识的活。不过,养的人多了,大家有样学样,互相帮扯着也就养起来了。要说这最早的养鸡户,那就非老马家莫属了。老马大号马兴,老马养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迅速在村里带火了这个门槛不算太高的营生。马兴作为初中毕业生,虽没再升上学,却是个很善钻研的人。他是在一个兽医站工作的亲戚帮助下,尝试着养起蛋鸡来,摸索着打通了向外批量销售的渠道,赚到了人们一致认为的第一桶金。于是,不少人家立刻跟进,很快使得整个村子在乡里成为了养鸡大户。

陆大力每天下工回到家,首要的便是和秀兰一起忙着喂鸡、除粪,然后再备好第二天的鸡饲料。晚饭过后,他习惯性地拿出有些皱皱巴巴的记账本——那是孩子们用过的作业本,翻过来在背面记了大大小小的账目数字。他先把当天的瓦匠活记下一笔,以免任由老高头说啥是啥,再仔细算计算计养鸡的消耗和产出。尽管对于这种规模不大的家庭养殖来说,每天计算的必要性不大,但他还是喜欢进行这样的盘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心里踏实,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赚钱的喜悦。

秀兰趁着白天丈夫和孩子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自己在家先是收拾好碗筷和其他家务,然后把鸡笼上的鸡蛋一一装拣到专门的箱子里,该给鸡喂水时及时在饮水槽上加注水。同时,她还坚持在院子一侧小小的猪圈里养了头壮实的老母猪。每年产上两三窝猪仔,卖了大小也是点儿收入。

立冬那天,陆贾氏早饭后略显疲惫地躺回东屋炕上。秀兰问婆婆有无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老太太仰面朝天地摆了摆手说没事,只想躺会儿再睡个回笼觉。秀兰收拾完屋子,照例给鸡和猪添水喂料。当她仍不放心地又回到东屋去看婆婆时,见婆婆一动不动地仰躺在炕上。她靠近去轻轻唤了几声仍没见任何反应。她又伸手试着去抚摸婆婆的头颈,才猛然惊觉老太太的身子竟已硬挺挺的了。

陆贾氏的脉搏还在微弱跳动,鼻息仍有一丝尚存。村里两个赤脚医生齐上阵,试图给老太太打针输液,但发现针孔虽扎进血管药液却未见动静。大夫们也感到无力回天,索性收拾起药箱子告辞,安慰一家大小节哀顺变。大女儿陆桂香、二女儿陆桂玲,儿子大力和儿媳秀兰、孙子和两个孙女,围守在老太太身旁,声音高高低低地哭成一片。

傍晚,刚接任支客先生的黄大爷二儿子有旺也被请了来,老太太先前自己早就缝制好的寿衣也已从箱底取出准备妥当,只等那最后一刻保证让老太太穿着上路。面临这样关头,二女儿陆桂玲情绪激动、哭天抢地,而早在岳家庄当了多年支客奶奶的陆桂香则沉着冷静地指挥着众人。

就在姐姐喝止妹妹,要她先别哭了的时候,却见仰躺在炕上的老太太身子微微动了动。人们立刻围上去。陆贾氏又扭了扭脖子伸了伸头,怕电灯照似的费力睁开眼,咂了咂嘴道:“终于把我放回来了,这回不用去了!”

“不用去哪儿?!”人们都面面相觑。有旺眯着高度近视的双眼,满脸惊奇地说:“这老太太!神了!”

第二天,陆贾氏一如往常,又可以鞭腿坐在吃饭说话了,仿佛昨天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然而,这边刚高兴没几天,临县赵家沟传来消息,秀兰的母亲不行了。

秀兰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母亲才七十出头,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多年来的哮喘虽然让母亲身子骨不太健硕,但也不至于要了人命呀!当她火急火燎赶到娘家,看到母亲静静躺在床上。平时那洁白的面庞显得更加苍白了。尽管这样,母亲的头发仍然向后梳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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