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诞生

我父母的家庭背景，造就了他们各自的性格。据说他们是自由恋爱，我想他们最初一定是有过很幸福的时刻的。但是在我懂事后看来，他们的性格是不适合在一起生活的。我爸从小当家，又是家里盼了很久后降生的男丁，强势冲动又暴躁易怒。我妈却谨慎自卑，敏感脆弱，觉得周围的人不喜欢她、看不上她。两个人又都是倔强好强的性子，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口水。如果生活志得意满，这些性格都不存在问题，可生活中的磕绊、失意，把人性脆弱恶劣的一面喂养得膘肥体壮。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

那年我爸为了生下儿子传承香火，村官身份丢了，只能务农。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等待他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女儿诞生，隔壁叔叔家却迎来了两个宝贝儿子。至此，姨妈、舅妈、姑妈、婶婶，都有儿子，只除了我妈妈。我爸变得越来越暴躁，整夜整夜在外面打麻将，回到家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妈吵架，责怪她没本事生儿子。我可怜的妈妈，在别人争气的肚皮的压迫下，在丈夫日复一日的怒火中，心情一天比一天阴霾。

我是差点活不下来的。我爸妈他们，在这压抑的日子里，起了丢掉我的心思，原本是要把我丢到小路上去，可是我妈看到路边晒死饿死的女婴，实在是狠不下心。后来他们打算将我送人，本来亲戚已经帮着看好了一家生不出孩子的人家，条件还挺不错，可是我妈舍不得，犹豫了，这一犹豫就没了机会。那家人某天开门时，发现门口放了一个女婴，直接放一串鞭炮迎回了家。这下我爸妈彻底打消了处置我的念头。有一对善良的父母，我还是很幸运的。若干年后，我在工作时，碰到一位从山区出来的同事，她说她小时候非常怕狗，因为每到夜晚，村里的狗总是成群结队地往后山上跑，那里狗叫声此起彼伏，多的是被遗弃的女婴。

好在那个年代，大家日子都苦，相互同情、彼此照应，大多数亲戚朋友和邻居本质上也都是淳朴善良的。这个劝解，那个安慰，我爸妈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开始接受没有儿子的命运。

不过，虽然我爸妈内心渴望的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但是他们没有苛待过我们姐妹，加上有我奶奶帮衬，别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踩着板凳在灶台前做饭，农忙时帮着做农活，我们却可以自在地疯玩。村里大多数女孩很小就辍学了，被父母送去给人当学徒、踩缝纫机学做衣服，我们却可以坐在教室里安心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