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刘中文一瘸一拐走到了家,站在门口,深呼一口气,将钥匙停在锁孔处,但还没插进去,因为他隐约能听见屋内传来的动静,声音很大,像是在吵架。

“嗯?!”

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有什么不对,刘中文迅速将耳朵贴在门上,身子不小心压到了手,钥匙推进了锁孔。屋内的声音至此突然停了下来,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动静荡然无存,门内门外静的可怕。

“进去看看”

“好”

刘中文转动钥匙推开门,然而眼前的景象令他迈进门槛的右脚僵住无法落地:那破破烂烂的,是刘中文学校发的奖品小木盒;

旁边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想必是前几天刚买的花瓶,那株百合此刻正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刘中文记得,那是他前天张仲花让他去买的,多余的两块钱他还去买了包糖,挺甜的;

往远看,地上一堆七零八落的凳子,衣柜像是被什么怪兽掀飞了,倒在地上,死相非常难看。

刘中文逼着自己的双腿,让它移动着那具冰冷而僵硬的躯干,游荡在混乱的房间里。终于,飘忽不定的视线在卧室的最深处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双人床,蓝色的床单像是大西洋上的海波,一个女人半卧在床沿上,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头上顶着杂草似的头发,垂下来盖住大半张脸,隐约可见的慌乱与震惊,正正撞上刘中文此刻的迷惘。

左边的椅子上是一个矮壮的男人,他两只大手搭在膝盖上端正的坐着,肥硕的啤酒肚像像魔龙存储硫磺的火袋在慢慢起伏,身上渗出的汗珠,分明是透明的,但伴随蒸汽留在红温的皮肤上,却有鲜血的气势。他怒目圆睁,宛如浴血魔尊。

魔尊脚旁,一只没上发条的木偶跪在地板上。

刘晴,刘阳,张仲花。三个人神态姿势各异,目光却不约而同地对上刘中文那两颗微微震颤的黑玻璃珠子,初夏的夜晚,卧室里的空气却冷得几近凝成实质,将刘中文裹成了人形标本。静,静得落针可闻,屋子里只剩下四颗心脏扑通扑通地交头接耳,此外似乎并无活人的迹象。

“发…发生什么事了……?”,刘中文开口了,但无人回应。

“爸?”,刘阳静坐不语

“妈?”,张仲花身子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

“妈,”,刘中文踉跄到张仲花身旁,晃了她几下道,“妈,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为什么?你把墨水洒到爸爸身上了吗?怎么了妈?你告诉我……”

张仲花仍不说话,只是抓着刘中文的手不放,低着头啜泣,但始终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到底怎么了?你们……”,刘中文有些急了,他甩开张仲花的手,向刘晴扑去,扑通一下也跪在地上,刚刚的摔伤被撞破,血像小蛇,从伤口钻出。

“你们干什么了姐?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的吧?知道吧?!说一下啊,让我也知道啊……”

刘中文有些恼怒,晃了两下刘晴仍得不到回应后,将其扔到旁边,刘晴就这么瘫在墙根,头软绵绵地仰着,眼里映着天花板上被砸坏的白炽灯。

“爸…爸!爸爸!我妈惹你生气了吗?你们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刘中文早就急得哭了出来,顾不上泪水流进嘴里,他一遍又一遍晃着刘阳的腿跪在地上质问刘阳,最终在喉咙哑得近乎发不出声的时候得到了回应:

“你妈,她干了什么,你知道么?”

“干了什么,干了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爸,你告诉我吧,她又惹你生气了?她饭又没做好?是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

“咱家,没多少钱。”,刘阳的手沉重的落在刘中文肩上,按住了那具颤抖的身体。

“你爸我啊,是包工的。十几年前来西安的时候还只是个钢筋工,和几个同乡死干活干,才到了现在这个地位,但也只是个包工的。

你啊,是爸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你本还有四个姐,但为了生你,爸将她们全打了。

你是我刘家的种,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你还早着呢,你也不能和我一样。工地上不是人待的,今时不同往日了。所以娃啊,你得念书,爸得让你念书,念好了才能考上大学,考上了大学,刘家也就能翻身了。

爸没念过几年书,没文化,你姐学习也不着筋,学习上帮不了你。但爸知道,爸帮不了你的,钱能帮啊。爸这几年,这挤一点那刮一点,不偷不抢,干干净净地攒下来十万块钱家底,供你上学用的。但这钱现在没啦。

没啦。”

刘中文的心脏险些停住了,他甚至惊得忘记了呼吸,直到几秒后才大口吸气。

“来,娃,你看,”,落在刘中文肩上的那只大手一把抓住刘中文的头,硬生生将它转向张仲花方向,“那是你妈,是你最最亲的人,是理应最爱你的女人。但她偷了你的钱,去还那该死的债。还是他妈赌债。”

“不、不是……不是……”,刘中文喃喃,被手按住的脑袋止不住地震颤,

“她要杀了你啊。”

“哈……!不是!不、不……”

“娃啊,你说,”,那只大手忽然松开,而后在刘中文的脸蛋上拍了两下,

“她该死吗?”

什么?

“刘中文?刘中文!刘中文!!别想!别想!!”,有人在刘中文心中呐喊。

他……刚刚……说什么?“该死”?,什么意思?

“停下来刘中文!不要去想!冷静!!”,急切着,慌乱着

他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十万块钱?我家哪来这么多钱?好难受……心脏好疼,他是不是要杀了妈妈?妈妈要死了吗……?

我要死了吗?

“你不会死。”

不,我会死。爸爸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会很可怕,杀了妈妈的话,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妈妈死了他还不解气的话,就会来杀我了吧?我会死的。

“你不会死。”

会的,我一定会死的。

“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你不会死。”

好。

“想救妈妈吗?”

想。

“按我说的做。”

好。

“呵!哈——呼——呼……”,刘中文大口呼吸着,仿佛劫后余生,耳鸣和失血令他头晕目眩,汗水浸湿了他整个后背,衣服如同溺死的水鬼一般贴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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