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刘中文在家待了一会儿,便早早去学校了。半日无事,太阳像往常一样挂在空中,被浮云遮住,一点一点的沉落着,直到它沉到教学楼之后时,刘中文放学了。

刘中文的作业通常是在课间紧赶慢赶写完的。一是因为他不想在家里写作业,他觉得那样强迫自己在最不想干一件事的时候去干那件事完全是浪费时间;

二是因为他的作业量不是很多,他加把劲的话每次都能在放学前写完;

三则是因为他实在没事干,他不想别的孩子那样能和别人玩到一块儿去。

他存在感很低,如果一起玩得人稍微多一点,他就变得跟鬼一样轻易不被别人发现,硬着头皮参与的话有时别人会觉得他很碍事,况且有时刘中文也不理解这群孩子到底在玩些什么,甚至觉得他们的举动时常有些愚蠢,或令他感到不适。一来二去,他也渐渐淡漠了和小孩儿们在学校里玩的心思。

取而代之的,刘中文已经逐渐成为互联网的“信徒”了。他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玩了电脑之后就对互联网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每天下午张仲花都会在刘中文回来之前做好饭然后就去牌场坐到晚上十二点再回来,刘阳和她差不多,不过有时是在工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刘晴每晚也是八九点才回来。所以从四点半放学开始到最早八点,完完全全是刘中文一个人的时间。

但今天却意外横生。七点半时,刘中文正坐在屏幕前接受信息的洗礼,忽然听见阵阵脚步声从地板下传来,无比熟悉。

“遭了!”

刘中文顷刻间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闭了电脑,可关了电脑之后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写作业?作业早就写完了啊!现在这个时间段其他的孩子都在干嘛?!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可旋即,刘中文急中生智。他不紧不慢地坐在门旁的沙发上,把鞋摆到身前,然后卡在门外传来开锁声的时候慢条斯理地穿起鞋来。

然后是刘阳推开门,看见自己神情极其悠闲地正在穿鞋的儿子。

“你要干嘛”,刘阳问道,顺便关上了门,关门力道有些重,这个客厅以及刘中文的身子都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我想出去玩玩。”,刘中文张口就来,没有半点犹豫。他其实压根儿没打算去玩,他认为以刘阳的性格是不会同意他去玩的,大概会将他留在屋里看教科书,要么就大声念课文给他听(他是不是真的在听还要另说),总之不会让他玩,但也总好过被抓玩电脑的现行,然后遭受皮肉与精神的双重痛苦。

“你作业写完了吗?”

果然。

“写完了。”,刘中文如实回答

“哦,那就去吧,小心点儿”

说罢,刘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

“嗯嗯,吓死我了,还好我——诶?”,正当刘中文长舒一口气准备把刚穿好的鞋子脱下时,他突然反应过来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他刚刚让我出去玩?!”

刘中文瞪大着震惊的眼睛,抱着以防万一地心理,他向卧室喊道:

“我出去了啊”

没有回应

“我出去啦?”

依然没有回应

“我——”

“嗯”

终于在第三次询问还未开口时,刘阳做出了回应。奇怪的是,那一向沉稳有力的声音现在却只剩下了“沉稳”。

不,不是“沉稳”,好像更多的是……

“累了?”

刘中文探着脑袋向卧室看去,看见刘阳那扇因常年生于工地而宽厚的背影,那背影此刻像是块平整的黑板,上面写满了看不见的疲惫。

但刘中文没那么不自量力。他完全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不好惹的角色,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刘中文明白的,累了就该好好休息,如果被人打扰就会很不好受。

况且,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中文没自信保证累了的父亲的力气会比精神的父亲的力量弱上多少。

至于刘阳为什么累,刘中文不会去想,这个时候的他也不可能想到。他权当今天刘阳在工地干的活比以往都多,如此累的狠了吧。

于是刘中文重新穿上了鞋,出门了。

与此同时,五十二中学门口,张仲花与刘晴坐在一家歇业店铺门口的台阶上。

“你再说一遍?!”

刘晴眼睛瞪得鸡蛋大,难以置信地死盯着眼前这位母亲的脸,妄图在那挤在皱纹里的恐惧中找到哪怕一丝看玩笑的意味。但一丝也没有。

张仲花,这位已经44岁的中年妇女,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位一个家庭的主妇,此刻却如同死到临头一般脸上尽是恐惧,渴求地望着眼前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口,颤抖着,好像抓着绝境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说:“我,我……把咱们家存的十万块钱……”

“你把它怎么了?!!”

刘晴差点失声喊出来,但还是压住了。

“我把它……拿去还款……”

“哈……”刘晴怔怔地,同样抓着母亲的手终于软了下来,好像最后一口气已经被阎王勾走了。

“晴……刘晴!晴娃啊我的晴娃啊!你要帮我啊!我是你妈啊你要帮我!你要——”

“你要我怎么帮你?!怎么帮你?!!!”刘晴终于想喊了,但她嗓子里出来的声音气若游丝,她无力地拨着母亲摇晃她的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早就跟你说过的……早就跟你说过的……早就跟你说过的……”

“我没听……我没听……是我的错……是妈的错啊,是妈的错行了吧,妈以后改,肯定改,昂,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

“我不帮你,我……我不想管你了……”刘晴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了,她最终将整张脸埋在了手掌里,稚气未脱的手掌还盖不住那张同样稚气未脱的小脸,盖不住脸上的悲伤,盖不住连闭起来都做不到的绝望的眼。

眼里渗出泪水,从指缝漏出,晶莹剔透。

一滴一滴,落下,在地面炸的稀碎。

然而张仲花没哭,她只见女儿哭了,便不好意思求了。坐在旁边默不作声。

中秋将近,晚风渐渐凉了,此刻毫不客气地吹着,路边时而走过零星几人,有几张废纸,被晚风卷起,拿着,到处跑。跑到母女二人身边了,眼看着要调皮地向那埋头的小姐姐砸去,却被阿姨一马当先拦了下来。

刘晴就这么哭着,张仲花就这么搂着哭着的刘晴,晚风一下下打在张仲花身上,大概是以为坏阿姨将小姐姐惹哭了,于是要帮她出口恶气吧。

十分钟后,刘晴身子一动,张仲花便松开她,等她动作。

刘晴长舒了一口气,说:“怎么帮?”

“你帮我写一封遗书。”张仲花谨慎地说

“遗书?”

“嗯,就是,说,就是跟你爸他道歉”

“那是道歉信。”

“啊对对对!道歉信道歉信……你帮我写呗。”

“唉~”刘晴抹了两下脸,半仰着头,继续说:

“我爸会认出来的吧,你又不识字,哪会写什么字?”

“我当然知道。”张仲花不好意思的说:“他看了肯定知道这是他女儿的字。他女儿都向他求情了,他会心软的。求你了晴儿,求你帮妈写吧,不然妈会死的……”

“唉~”刘晴又叹了一口气,“行吧,写。”

“行行行!!”

刘晴于是立刻准备好了纸笔,就地就要开始写,但落笔前又停住了。

“怎么了?”,张仲花问

“文娃知道这事儿吗?”,刘晴问

“不知道的。”

“行。”

…………

甘家寨今夜街道上的人比以往都少,此刻显得宽敞无比。刘中文双手插兜闲庭信步走在街上。

他自从和电脑交上朋友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出门找过其他小朋友玩了。如今他慢慢走着,正一点一点读取以前出来的经验:

“陈承诚吗?他现在估计不在家,排除。谢嘉豪?他家太远了吧,迷路了就不好玩了。去篮球场转转?算了吧,那里陌生人太多,万一有偷娃的呢……”

思来想去,刘中文最终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去处:

“狄飞家吧。”

狄飞,和刘中文一个班,是老师身边的红人,更是同学中的孩子王,他在那堆宛如羊群一般的孩子中,像是统领一切的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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