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只经过了不到三秒。
“首先稳住他，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心底再次响起声音，对于这道五年前便响起的声音，刘中文从未做过任何怀疑。现在也一样。
“爸你别生气，钱没了还能再挣，可人没了——”
啪！
刘阳的耳光抢在刘中文说完话之前来到他脸上。随后刘阳起身，向门口走去。
“追！”
刘中文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再次抱住刘阳的腿喊道：
“爸你听我说，我妈爱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是早晚的事，早些犯错未尝不是好事啊爸，她早些知道错了，以后便不会犯了，我替她保证，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刘阳拖着刘中文继续前进，再有几步就要进入厨房。
“别拖腿了，去前面挡住他，无论如何不要让他进入厨房。”
于是刘中文起身快步绕到刘阳身前，一下抱住刘阳，又道：
“放过我妈吧！饶她一命，她死了我们都不好过的，没人洗碗没人干家务没人照顾我们了！”
刘阳伸手抓住刘中文的衣领想将他拽开，但奈何刘中文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死死黏在刘阳身上不放。
“那十万块钱！那十万块钱，我长大了赚钱替她还！我平日里少吃点少用点就成，我以后不要零食不要玩具我什么也不要了，你只供我吃穿用住，我一定会考上大学！考上大学之后，我立马找工作！我会赚到钱！好多好多钱！然后我就把钱都给你！我能还上！一定能还上的！”
刘中文光着的脚死死抵着地面不让刘阳前进，但他没发觉刘阳早就不走了
“爸！爸！我不能没有妈！没了妈我才要死啊！”
刘阳彻底停了。他双手如同被抽了骨头，重重垂落。他恍惚地低头，看见自己的儿子像只小牛犊似的在自己的肚皮上发癫，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扫视周围，看见自己的家里现在满目疮痍，然后他回头，又看见到现在为止仍然呆滞着的女儿，卧在床沿上早已泣不成声的老婆，撕碎了的纸屑还在她脚底散着。
他看见被乱撒一气的这些，七零八落的那些，最终停在倒在地上的一架相框上，眼前的一切瞬间清晰起来
相框里自然躺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男一女，男的精瘦俊朗，容光焕发，穿着一身干练的西装，笔挺地站着，脸上充满了得意与喜悦。他怀里的那位女士，身着露背婚纱，手捧白色玫瑰，端庄而优雅、温和而圣洁，她同样笑着，眼底莹莹的是快要满溢的爱与喜。
那是刘中文的父亲刘阳，那是刘中文的母亲张仲花。
纹着百合花边的相框静躺在地上，从时间长河中框下一段最美的瞬间，然而就在刚刚却险些成为埋葬回忆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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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小时里，谁也没再说话。刘晴把床整理好，早早睡下了，张仲花和刘中文把屋子收拾了一遍，该留留该扔扔，百合花还是被留了下来，暂时插在了装了水的电壶里，幸好两个电壶都没坏。
刘阳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三人都躺在床上了，刘阳便也脱了衣服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张仲花被床震了一下后也终于安下心来，缓缓合了眼。又过不久，屋子里便只剩下刘阳的鼾声回荡。
刘中文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但他其实是第二个躺在床上的，然而摔伤处传来的阵痛令他难以入眠。他没跟张仲花说这事，因为张仲花比他伤得重的多，从头到脚到处都有或大或小的青紫，左手小臂——听她自己说的——是不小心擦伤的，但实际如何刘中文看见地上已经略微变形了的板凳就已经明白了。
他趁上厕所的功夫将染了血的裤子脱了，好在伤口结了痂，他简单用冷水冲洗了周围，换了条新裤子，直到上床后也没有脱下。微微阵痛一遍又一遍刺激着他的大脑，他疼的惯了，就睡着了。
然后是黑色。无垠的黑色充满四面八方，刘中文站在黑色的世界里，脚底没有着落，心里感到空虚，做出前进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移动的感觉，只有艰难地团起身子，才有半点安全感。
“你醒啦？”，有声音回荡，旷远而空寂
刘中文抬起脑袋寻声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光柱中心，凭空出现一张椅子。
嗒、嗒、嗒……脚步声缓慢接近，渐渐地，黑暗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来歇会儿吧。”，他向刘中文招手，接着，刘中文身前飞来无数块青砖铺成了一条路，通向那张椅子。刘中文便踏着砖向那张椅子走去，毫无戒心地，他坐了下来，心中的负面情绪顿时减半。刘中文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身后的人影探出双手，为他捏起肩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吧？”，人影说道
“是的，第一次说话是在那颗银杏树下。”
“那时你四岁。”
“刚满四岁呢”
“今年九岁了吧？”
“还有两个多月，快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约莫十分钟后，人影突然话锋一转：
“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走？去哪？”
“梦，现实。”，人影把放在刘中文肩上的手收了回去，而后鬼魂似的，径直从刘中文身后穿了过来，向前方的黑暗中走去。借着头顶的光，刘中文看清了人影留下的背影——出奇的有些幼小，很单薄，很孤独，且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亲切。
“他是谁呢？”，刘中文五年来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虽没问出口，那人影却像听见了似的：
“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名字。”
“不能多待会儿吗？”
“不能的。”，人影停了下来，背对着刘中文。
“为什么？”
“你是世界的客人，而我是你的客人。我们不能在主人家久留不去，但同样也不能不辞而别。你得快点儿回去。”
“主人？什么跟什么？你总说我是‘客人’……”
“现实便是主人，刘阳、陈承诚、李平斗、小猫小狗、树、花、高楼、车……”
“我们下次还在这里见面吗？这里是哪？”
刘中文顾不上迷惑急切地发问，他隐约感觉这里开始不稳定了，周围的一切都在闪烁，头顶的光、身边的椅子，甚至无边无垠的黑暗。眼前若隐若现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感管也开始模糊起来。
“梦乡。”，人影转过身来，在周围坍缩殆尽的最后一刻，刘中文看清了他的脸。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
在哪里呢？
在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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