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林间小道上,絮绕于耳畔的并不止有午夜时分溪涧轻奏的乐章。
积雪融化后,沼泽恢复了的本来面貌,涓滴细流依地势蜿蜒穿行流淌,最终汇聚成一个个浅浅的小池,粼粼波动着将树梢间隙倾泻的月光映射发亮。踏过覆盖湿软地面的层层落叶与淤泥,身着黑色长袍的他悄无声息地在被翻崛出的新土堆前停下脚步,冷眼旁观周围那些巨大且漆黑的残存树墩,以及穿行于其间开展工程的一众班达尔士兵。
金氅麾下的大军依旧在朝向西北方向逶迤推进中,穿过密林覆盖下连绵起伏的丘陵后,今夜总算是踏入了一片谷地的辖域。其实若是正常调度军队,塔卡尔外围地带犹如血管般链接各处据点的栈道便已足够使用,根本无需顾及其他道路通行的可能性,但眼下这支部队所接受的命令却并非寻常——按照金猊大人的指示,他们不仅将隐藏行踪脱离原有的根据地风餐露宿,还必须要从塔卡尔西侧的密林深处向外开凿出一条全新的战线,足以确保来自后方的兵力与给养一路顺通无阻,最终目标直至遥远的保护区边疆地带,从而达成自维迦山脉后方断绝常洛狮狼联军后路的战略任务。
自从班达罗格的最高命令下达以来,这项紧迫而又秘密的军事工程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一周时间,为此,本该参与一线作战的近万名班达尔战士被迫抛下兵刃,转而抄起那些用不惯手的铜锹与石斧,投身于这一连串枯燥而又无趣的工作任务中。他们所要做的不仅只是清理灌木、砍伐丛林,还得要对锯断的木材进行二次加工,以木板的形式充当铺平道路的原料;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必须依靠巨量人力堆积方可推进的工程,极度艰苦、极度无趣,也极度缺乏价值。其实在开工初期,绝大多数班达尔还尚且怀揣着最基本的激情与荣誉感,自以为一切的颠沛流离全都是为了奉献给最终班达尔王朝的伟大复兴;可随着预定工期的不断延长与单调例行工作的反复持续,即便是最精锐的战士也很难再保证初衷不变——众所周知,对眼前现状的倦怠、松懈乃至厌恶,恰恰正是维持军心的最大天敌。尽管金氅将军已下令将手下军队分为两部,每日早晚各执行半天的轮班工作,昼夜不停加紧推进工程,可照目前的进度来看距离完工依旧是遥遥无期,全军士气倒是肉眼可见的开始了光速下滑,不仅愈发影响接下来的工程推进,更紧随其后带来了一系列灾难性后果。
最开始几天,只是有个别士兵不断抱怨体力透支、手脚乏力,一次又一次要求增加额外的休息时间;随后一段时间里,工作时间内的插科打诨逐渐成为常态,偷摸着浑水摸鱼开小差的班达尔数量迅速增加,并不断带坏更多本该老实本分的同伴,使得各个分队的工作效率都打上了不小的折扣;到了最近两天,情况更是已经糟糕到了新的极点,每天早上动身的时候总有不少士兵再也叫不起来,其中有一些或许真的是疲惫过度,可装病偷懒的却占据了绝大多数,到了傍晚交班之际,更会有逃兵直接趁机遁入夜色从此销声匿迹;而为了弥补这些意外减员所延误的工程,下一班交接上来的同僚们就必须得花上更多的力气去填补岗位,致使工程彻底陷入完全的恶性循环。尽管对于庞大的班达尔大军来说,上述这些减员甚至都算不上是伤及九牛一毛,可产生的负面效果却并不仅仅只是数字上的这般轻描淡写。
就像他眼前看到的这些——十多米开外的开垦地边缘,十只班达尔正朝着树干猛烈挥动着斧头,各种口令与号子喊得不亦乐乎。从表面上看他们的确是胼手胝足、挥汗如雨,赤裸胸膛与臂膀上的各色毛发早已耷拉成片,不过细细观察之下,倒也能够察觉到一些端倪所在。班达尔们挥砍中的动作幅度显得格外浮夸与僵直,与其说是务实有用的辛勤劳动,更不如说是摆架子般的形式主义,以便在节省体力的同时方便应付可能出现的上级检查,比如说他这样的。
事实上,在过去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始终在和那棵直径不超过一米的杉树进行着酷似来回扯皮的摸鱼工作,尽管交互挥砍的斧刃未见任何停息,但截止目前为止,砍进树干的深度大概也就不到浅浅的十公分左右,根部紧抓地面的杉树依旧骄傲挺直身板,顽固屹立于班达尔大军规划的前进道路之上,然而负责砍伐的士卒却看不出丝毫的焦虑与急迫,甚至还开始在工作之余穿插起了一些嬉闹与玩笑。在他的注视下,一只预备挥砍的眼镜猴突然右脚打滑,致使手头斧刃斜斜砍中了裂缘以外的坚硬树皮,伴随着一阵犀利的橘色花火绽放,失去平衡的眼镜猴立刻狼狈跌坐在地,在以双腿夹住麻痹手腕发出呻吟的同时也收获了一连串来自周围战友毫无顾忌的讪笑,再也没有人关心伐木的进程究竟如何了。这也难怪,毕竟在这这片荒莽无际的密林深处,为遥遥无期的工作而燃烧激情是毫无意义的,一腔热血喷洒出来只会比骡马的粪便凉得更快,甚至还远不如后者有使用价值,既然如此,还不如像这样得过且过般苦中寻乐,至少还能给自己找出来一点点的心理安慰。他能够理解,但他依旧无语至极。
“不愧是一群十足的蠢货呢……”他在以手抚面的同时有意让他们听见自己略显刻意的吐槽:“连砍树都能砍成这样,真搞不懂你们到底能做好些什么……”
班达尔们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可那些丑陋脸颊的轻浮笑容依旧未减半分,甚至还有个别士兵咂着舌头发出了不甚友好的唏嘘,领班的小队长则敷衍般地朝他远远行了个注目礼,“原来是您啊,魔尊大人!我们工程开展的相当顺利,弟兄们干的也都很麻利,请放心回去禀报金氅将军吧!”
“放心?呵呵,不是我说你们,嘴里跑火车骗骗别人可以,朋友们可别把自己也一起骗了啊。”他从黑袍下伸出的手做出了无奈的手势,“十只班达尔,花了四个小时砍出不到十公分的裂痕,我感觉你们如果再争点气,砍树进度就差不多就该赶上树干的愈合速度了吧。”
“喂喂喂,你这算是啥子意思,嫌弃咱干的不够好吗?”小队长身后,一只长臂猿愤愤晃荡着肚皮抗议道,“要我说,您老人家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砍树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咱弟兄几个是来参军的,不是给你们这些大领导当猴头强伐木工的,能做成这样也已经差不多算是问心无愧了。实在不行,要不魔尊大人您上来给哥几个示范示范,也方便咱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话音未落,长臂猿的呼吁便已收获了一众同伴的响应:“就是啊!魔尊大人,您来给我们露一手呗!”紧随其后的,又是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刻意哄笑。
出乎所有班达尔的意料之外,若无其事的他居然也跟着一起笑出了声,且不同于班达尔们喧嚷的哄闹,这笑声在传递溢于言表的不屑之情以外,又附带增添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犀利气息,犹如无形的利剑冷漠贯穿着所有班达尔的灵魂,与其说是附和般的捧场,倒更不如说是赤裸裸的杀意展示。一众班达尔终于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大错——眼前的这位,可不仅仅只是在金氅将军身边充当参谋的犬族使者,事实上和他相比,金氅将军或许才更称得上像个傀儡。所有班达尔不约而同地一齐刹住哄笑,在面面相觑的同时也悄悄将捏紧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可以啊。”然而笑声暂告一段落后,他的回复也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摊手,“如果只是这一次的话,我倒是还能帮帮你们,来吧。”
他大跨步走向他们,脚下皮靴踏过腐烂有机物发出悉悉窣窣的脆硬声响,班达尔们也十分默契地散开到杉树周围,为他腾出了工作的位置。唯一停留原地的小队长则以战战兢兢的双手呈上了木柄斧,但他却没有接,“你自己留着吧,毕竟万一到时候弄坏了,我可没钱再给你赔个新的。”
砍树不用斧子,难不成用手吗?这下不仅是眼前这些班达尔集体震惊,就连分散在周围百余米范围内的其他小队也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头工作,将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位在他们看来颇为神秘,却又难以言说神秘究竟是何所在的魔尊大人。在全体班达尔诧异的注视下,身无长物的他走到了冷杉树前,准确来说,是恰好站在了树干上那道丑陋裂缝的正前方。
视线伴随着他的左手指尖悄无声息划过树体表面,月光之下依稀可见槽面内的木质和粗糙树皮一样呈现着石炭般的漆黑光泽,除此以外手指还能隐约摩挲出紧密年轮所特有的金属质地,很容易就能大致判断出其主人的大致树龄。
“差不多快有二百多岁了啊,真是很抱歉,不过还请原谅我吧……”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喃喃自语般的无声吟唱。
掌心与树干的接触面上,三两道寡淡的雾气随即化作黑色的闪电转瞬即逝——魔道法术?几乎与此同时,靠近树根的部位也像是爆炸般卷起了气浪,将周遭地面上的土尘与枯叶一并掀飞出去很远,围观士兵顿时发出了零星的惊呼,但在他们的视角内,抚摸树干的他从始至终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而当一切都重新归于沉寂后,杉树粗糙表皮上除了班达尔们先前砍出的浅浅切痕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意料之外的变化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法术施展失败?又或者是一不小心打偏了?就目前的现状来看好像确实如此。当着下属的面出丑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尴尬丑事,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一只班达尔敢公然出面嘲笑了。
夜幕下的寂静就这么维持了良久,随着犬族使者忽的将手重新收回袍底,屏息凝神的一众班达尔也像是得到了什么默许般重新想起来接上了呼吸。然而黑袍笼罩之下的他依旧没有给出任何说明与解释,只是在将衣摆上的土屑碎叶清理干净后径直转身默默走开了。直到此时,耐不住性子的小队长这才壮起胆子颤声问道:“魔尊大人,要不……还是让我们来?我保证,我们能在天亮之前解决掉它。”
“不用,已经结束了。”十多米开外,他头也不回地朗声提醒道:“另外劳烦小将军注意一下,应该是要往你那个方向倒了。”
啥?你在说……
还未等小队长来得及开口询问,一连串不和谐的破碎杂音便已将他粗暴打断,待大家回过神来时,他们全都因为惊愕而瞪大了双眼——伴随着石炭般的碎片四下飞溅,直径足足超过一米的粗壮树干竟已开始缓缓倾倒,不断膨胀的树干阴影恰好将小队长的所在方位完美覆盖,一众班达尔随即发出各式各样的悲鸣,为躲避字面意义上近在咫尺的灭顶之灾而争先恐后地四散而逃。
比起死前那比落雷还要猛烈的吓人怒吼,倒地后的巨树却只是无声覆盖住了零落满地的脚印,就此再无任何动静。透过地面扬起的漫天尘沙依旧清晰可见,拦腰截断的树干与残存树桩横截面上的年轮都格外平整,甚至还依稀闪烁着好似被仔细擦拭过一般的漆黑光晕,只有靠近尾部的地方留有无数甚煞风景的稀碎裂痕——那是在前四个小时里被班达尔们胡乱砍出来的。两番对比高下立判,更衬托出犬族使者出手的干净利落,若是将这崭新的横截面比作巨大的手术疮口,想必弥留之际的冷杉也不会察觉到多余的痛苦吧。
站回原先围观班达尔们工作时的位置,他颇有些得意地欣赏起眼前属于自己的成果。将倒地的冷杉想象成一个接受手术的巨人是么,呵呵,确实是一个形象的比喻,如此说来的话,他不就相当于一柄锐利的手术刀了么,旨在切除这个世界所有毒疮的手术刀……
“兄长大人的梦想,是要像手术刀剔除毒疮一般,铲除世上的所有罪恶,对吗?”恍惚间,一抹记忆的碎片忽的再次浮现于他的脑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来自内心深处紧紧封印的、他本以为早已遗忘殆尽的往昔追溯。在宛若梦幻的泡沫中,她的天真烂漫、她的一颦一笑都依旧历历在目,他甚至能依稀感受到黛紫色飞扬刘海所反射到自己瞳孔内的,来自十多年前那个午后灿烂阳光的倒影。
在回忆风暴压倒性的蹂躏下,他只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明明早已积攒了那么多再见时的话语,此时此刻却完全噎在了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并没有去多想她浮现于此的原理,就好像她本就应该如此停留于他的记忆深处,此时此刻,世界为她完全隐去了轮廓,她成为了他唯一的存在。文字太过苍白无力,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境,如果说是惊讶的话,那么至少他在表面上对情绪的抑制还相当到位;不过就在视线相互交错的一瞬间,他突然敏锐察觉到了自己的一丝丝变化——沉寂已久的心脏,仿佛重新开始了抽搐。
有些旧伤永难愈合,只需简短的几字,鲜血便会再次喷涌而出。
伴随着深紫色眼眸的微微眯起,他又一次看到了她那令人心碎的天真笑颜,那神情中略带好奇,但更多的却是清纯的善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小紫一定要当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和身为手术刀的兄长大人一起,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毒疮通通切割掉哦!”她向他递出了稚嫩的小指,在这片几乎令人完全丧失立体感的泡沫空间中,她的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拉拉勾,兄长大人一定要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是么……他感觉体内最柔软的部分被深深触动了,就好像浸满月光的晨露,轻轻滴入了他早已干涸的心底。是啊,她一如既往相信着他,对他没有任何的怀疑可言。
迎着那对几乎令人窒息的纯净目光,种种复杂的感情犹如浮云瞬间掠过思绪。这么多年了,他早已选择背叛曾经的自己,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与整个世界为敌的不归路;纵然放眼望去,随处可见对于他的仇恨与怨念,但只有在这里,回忆中的她依旧愿意接纳他、寻找他。对于他来说,她就是他的家,他的港湾,也是他此生永恒无解的谜题。只要有她在,他便不会感到寂寞——在心灵深处最僻静、最边缘的那处小小疆土上,她终将在那里陪伴他走向世界的终焉。
“还愣着干啥子,抓紧时间开工啦!”
嘹亮的粗声呐喊令泡沫忽的破碎了,无比厌恶的肮脏世界也紧跟着重新占据了视野。随着小队长的一声呐喊,周围各持斧头与短锯的班达尔们旋即一拥而上,如同为巨人整理遗体一般开始清除粗壮树干身上的枝丫,以便接下来进行的运输与加工。没有阳光,没有笑声,也没有曾经的她,有的只是猴子们的上蹿下跳、高声咒骂,以及此起彼伏的锯木杂音。
兜帽阴影下,原本迷离的双眼焦距不知何时已然恢复正常。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如果之前那些的幻沫是命运怜惜给我的恩赐,那么我十分感激这一番的片刻贪恋;但是很遗憾,既然已经决定卸下防备,就只能不留遗憾作祟吧,至于她,也仅仅是我此生为爱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最后看了一眼工作中的班达尔们之后,暗影的深处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去了。毕竟他知道属于自已的命运在哪里,就在他的脚下。
拾花鸟之一趣,照月风之路长,相信我,你我注定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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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垦地前线以东五百米之外,沿途树木与灌木早已在前一周的工期中被砍伐殆尽,班达尔工程军所过之处只留下了布满漆黑泥泞的泽地,脚下的土地湿软不堪,历经一次又一次的踩踏后无数脚印早已混淆无法辨别。若干年后,这里或许会重新长出少许的次生林,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历经漫长的时间后新生的树木还能再将密林的空隙填充完毕,但更大的可能却是在水土完全流失后,彻底沦为一片毫无价值的荒原——当然,前提是这个世界还能够等到这个时候。
他行经煤烟袅袅的营火,道路两旁除了临时宿营的帐篷群以外还夹杂着屈指可数的几十只运输队骡马、满载粗糙干粮和果干的三轮泥头车,靠近林线的营地边缘还并排停靠着十来辆以帆布车篷严密包裹的巨型马车车厢。他有些暧昧地凝视了其中的一截车厢片刻,在犹豫半晌后终归还是挪开了目光,令视线重新投向营区正中央——在那个地势最高的裸岩上,坐落着由厚重帆布兼以油亮橡木搭建而成的篷房,这里也正是金氅将军选定的临时指挥部。
当他踏过铺于黑绿泥泞上的木板,走进四面透风的篷房大厅之际,金氅将军不出意外没有去睡觉,而是正在旺盛燃烧的黑火炉前大声斥责围在眼前的一众部属们。正值英年的金丝猴将军身材瘦高,飘扬的金发下有着闪亮的褐色眼瞳和如刀锋般锐利的面容,比起那些侏儒且畸形的同族绝对称得上是高挺英俊的领袖风范,身外之物的搭配上也毫不逊色,明明身处军营之中,却依旧穿上了很不符合氛围的大红色丝质披风、上了油的皮里高统靴以及厚实的黑色天鹅绒长衫,腰间还系着沉甸甸的镀银扣环,真可谓是高贵至极。
然而金丝猴眼下的风范却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潇洒,伴随着手头莎草纸扔飞后有如雪片般在室内飘扬,哇哇大叫的金氅将军气得满脸通红,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一遍又一遍以古老的阿兹特克语大声问候着那些跪倒在地的各军将领。说来有些搞笑,那些从属于黑猩猩、狒狒与长臂猿的各军将领尽管表面上看确实是在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可匍匐蜷缩的膝盖与胳膊却颇为镇定地维持着松懈,甚至不时还能抽个空档抬爪挠挠痒——不难看出,他们对于金丝猴大将军的发作早已经习以为常,所谓的恐惧姿态也不过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连最底层班达尔士卒都能明白的道理,这些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们焉能不懂。
“啊米诺斯,啊米诺斯,啊米诺斯诺斯!一群没用的吗喽(Malou,古阿兹特克语,代指猴子),光聚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滚下去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啊!”在金氅愤愤坐回皮垫的下一秒,属下众将连忙如释重负般一齐起身告退,眨眼间便已跑了个精光。原本热闹的大帐顿时变得冷清了,除开独自生着闷气的金氅以外,留在这里的就只有房间另一侧忙着整理桌案上地图标识的金丝猴参谋,以及一直靠在门帘边偷偷看乐子的他——名义上的犬族使者。
眼见闹剧结束,他颇有些扫兴地耸了耸肩,随即上前两步弯腰拾起了那些被金氅扔飞在地的莎草纸,只是稍微扫了几眼便已然知晓了金氅发作的缘由——这些都是各支部队呈交上来的每日工程进展汇报,比起最顶端有如眼镜蛇般凶猛攀升的计划进度红线,象征实际进度的蓝色曲线却只能在前者的百分之十上下波动,简直活像一条毫不起眼的卑微小蚯蚓。不过就凭今晚先前巡视时的所见,他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感到意外。
“看完了没,是不是很想笑啊?”待他重新抬眼后发现,金氅不知何时已从身边的茶几上抓起木质酒杯,此刻正如泄愤般大口朝肚子里猛灌着果酒,吞咽的空档仍不忘自言自语着恨恨道:“啊米诺斯,一群废柴,连砍树开路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莫非这些也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吗,魔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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