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施恩、郁保四下山采办马匹,三人穿州过府,投往秦州。这日来到一处,见个短髯汉满面是血,走过身旁,三人打个眼讯,分作三处行走,正走时,又见一汉掩口鼻而过,三人不由生出疑心,见面前一个皂角林,三人便走入去,围在一处。
燕青道:“那两个汉带血走过,莫不是有甚强梁剪径?端地有些跷蹊。”郁保四道:“此地于凤翔府外,前有一个箭筈岭,越岭便是平凉府。岭前有一处隘口,是个杂处之地,唤作西林口,虽无强梁,却多有伏莽。”施恩道:“我等三人身有金银,只绕路过去便罢,勿要生事。”郁保四道:“那箭筈岭如无两三日,便过不得,岭上无甚客店,只有几处破败泥窟,可稍歇一时。我等须入这西林口,宿他一夜,也好备些吃食。”燕青听了,走出林去,放眼张望,只见远处一座巍峨山岭,岭下横著一片屋舍,想是那西林口。燕青踅身走回道:“只此一处皂角林,林外甚是开阔,并无甚强人。便有伏莽,我等不去生事罢了。”道罢,燕青与施恩、郁保四依作三处,穿林而去。
待走到西林口时,几个闲汉歪戴头巾,斜睨著燕青道:“客人何处来?可去我家耍一耍,我家关扑只搏雪花大银。”燕青打著乡谈道:“自凤翔府来,生来却不会耍。”众闲汉道:“极是容易,只一看便知,可来一试。”燕青道:“多谢你等美意,我只不敢去耍。”众闲汉道:“大胆前来,无须惊疑。”燕青道:“小人日里作个工匠,也充过役夫,若你家添修屋舍,小人便来料理。若说关扑,大哥不要枉费气力,小人穷蹙得紧,实实不敢去耍。”众闲汉道:“你这厮既不来耍,枉费我等口舌,却怎说?”燕青道:“虽是萧然之身,倒也识得你等手段,便纳献几个薄钱。”道罢,摸出几个钱,摆在石栏上,唱喏去了。众闲汉道:“这汉韵度俊俏,不想却恁得命贱,只作个穷蹙人。”正说时,见施恩走来,众闲汉忙走去,围定施恩道:“官人连日少会。今日有个客人马吊上连捷,捧去了许多金银,如今少一人上桩,官人可来一试。”施恩笑道:“身有戒律,怎敢指望许多?”一个花衣闲汉道:“你又不是僧道,休推说甚戒律。”施恩插手道:“在家居士,亦不可破戒。”花衣闲汉道:“却不是晦气么?”众闲汉只得散去。施恩入去,会了燕青,躲在暗里观瞧。
众闲汉见郁保四走来,走去拦住道:“好汉来我家耍一耍,必博个好彩。”郁保四喝一声:“不要啰唣,误了老爷军机大事,你等吃罪不起。”花衣汉再三无功,十分不悦,应口道:“往来军汉多有与我家哥哥相好的,你这厮也无个戎装,定是假充的。”郁保四摸出个令牌道:“不要歪缠,让开去路,休惹老爷性发。”众泼皮听了作声不得,郁保四去推花衣汉,花衣汉吃他推在一旁,欲要发作,却忍了一忍,众闲汉见他身躯长大,又有令牌,只好让开道路,郁保四大步走去。
三人入得西林口,见此处果有些气象,却顾不得细看,在街头寻了一家客栈,入得房中,燕青道:“那几个闲汉打合人去赌对,赢了不肖说,若是输了,必是混闹,林中所遇那两个汉,定吃他打了。”施恩道:“叫人好生不忿。”燕青笑道:“你休要动气。”施恩道:“自山上立起大旗,我等皆是替天行道好汉,这几个闲汉好大胆,在你我面前傲慢无状,岂不是讨死?同乐院博鱼之事,小乙哥不要忘却了。”燕青道:“你在快活林时,可容人淘摸么?”施恩道:“这快活林大小赌坊九处,一向不许混闹胡行。”燕青道:“我等相与了多少好汉,一向在枪刀里驰骋,只是公明哥哥将令在此,苟非其时,不要生事罢了。”施恩道:“涧深引怪物,山险藏妖精,快活林自来了蒋忠那厮,小弟屡遭败辱,幸有武松哥哥慷慨出头,痛打蒋门神那厮。自上得山来,小弟旦夕刻励,苦习攻剽,与众家兄弟作下了百种惊人之事,如今西林口这厮们气高焰炽,岂不又是个‘蒋门神’?待踅转时,小弟定要去搅他一番,也让他知晓梁山好汉。”施恩道罢,燕青、郁保四想到众兄弟迭挫官军,锋不可当,俱个大笑。正说时,店伙走来,向郁保四道:“门前有客来拜好汉。”燕青道:“却是作怪,敢是错认了我等。”施恩道:“莫不是吃人看破?”郁保四道:“若是看破,早来捉拿。既要见我,施大哥与小乙哥护住金银,待俺出去会他,再做道理。”道罢郁保四挎口腰刀,走出房来。
店门处几个汉见郁保四走出,忙唱肥喏,为首一个胖汉道:“大哥少会。”郁保四还礼道:“你是甚人?”胖汉指著身旁一个黑汉道:“我兄弟二人生来性急,人唤作‘潮头浪’穆大郎、‘雨前风’穆二郎。”郁保四道:“一向不曾相会,何来拜我?”穆大郎道:“不知好汉来踏贱地,未曾远接,好汉休要怪罪。”郁保四道:“既是性急,便不要啰噪,只说为何而来。”穆二郎道:“我这里有个‘花斑豹’班小郎,一向桀骜,我兄弟原是做些贩私营生,日常里要走这西林口,不想他引人来夺,吃他将几车货物夺了去,我兄弟敌他不过,只得自认晦气。方才见哥哥将那班小郎推在一旁,他并不敢言语。哥哥身躯长大,有如金刚,必是个有来路的英雄,故来拜哥哥,求哥哥做主。”道罢身后几个汉奉来几包银钱。郁保四笑道:“我岂贪这些银钱?你二人自去求他人。”穆大郎、穆二郎为要报仇,凑足了五百两好银献来,却怎知山寨中赀货山积,怕不有千百万,见郁保四不为所动,不由呆了。却见燕青走来,将几包银钱俱个接了,拈在手中道:“你二人可入房中说话。”穆大郎、穆二郎留几个汉守在门前,随燕青、郁保四入去,见施恩坐在椅上,忙走去唱喏,又说了来意,施恩道:“这厮们聚有多少人?”穆大郎道:“这西林口是个锁钥地,那厮们把持日久,收罗亡命,如今聚了一二百人。”燕青道:“奉谁为首?”穆二郎道:“有个‘赛左车’易统为首,左右有‘花斑豹’班小郎、‘乌狗’冯标、‘卧河牛’麻宝三个泼汉。”施恩道:“不过是些泼皮闲汉。”穆二郎道:“这凤翔、平凉府间,乞儿、僧道、闲汉最为难惹,况这厮们吃易统收服,结成了大伙,横行四方,不可小觑。”穆大郎道:“乞请好汉们相助,只要敌得住这三人,我二人自有一二百成伙兄弟与他厮并。”燕青笑道:“我兄弟俱是勇烈大丈夫,最爱抱打不平,且有一事相托,你可斟酌。”穆大郎插手道:“但求一泄愤郁,任凭好汉驱使。”燕青道:“你兄弟既在此处贩私,可有些良马?”穆大郎笑道:“原是做熟的。”燕青笑道:“适才取你金银,只为遮人耳目,并不要取。你若将马供我,便替你铲了这几个厮。”穆大郎大喜道:“只在眼前,便蓄养著几十匹良马。”燕青摇头道:“你只每次贩来三五百匹马,约定时日,我便来与你交割,银钱不少你的,只要能驰骋的良马。”穆大郎、穆二郎喜道:“如此便要大富,如何要这许多马匹?”施恩喝道:“只休问。”燕青笑道:“却是不妨,我等便是梁山好汉。”穆大郎、穆二郎听了大惊,一起纳头道:“早闻好汉大名,今日一会,好似平地升天。”燕青道:“你二人须仔细了,若是贩马有误,不要怪我等狠恶。”穆大郎、穆二郎齐声道:“只铲了那几个厮,定无阻碍。”燕青道:“你二人便去,唤齐了伙内兄弟,引我等去与他厮并。”穆二郎面露难色道:“如此明火执仗,须有些后患。”郁保四道:“你这厮甚是絮聒,有话只是道来。”穆二郎道:“只有一遭,这壁厢有个团练使,唤作‘赤面獓’丁朝,一条铁枪甚是难当,他与易统拜为兄弟,若是做出事来,他怎肯罢休?”郁保四道:“却不妨事。”燕青道:“如今他在何处?”穆大郎道:“这丁朝每日与两个主簿来西林口酒楼上吃酒,吃得醉了才回营去。”燕青道:“恰在午时,可引我去见他。”
穆大郎、穆二郎与众汉簇拥燕青、施恩,直走到一处酒楼下,远远见一个军汉与两个主簿临窗高坐,燕青道:“你等在左近听令。”道罢与施恩走去登楼。待上得楼来,二人先远远坐了,听了一时,燕青便走去唱喏道:“多年不见哥哥,却在此处撞见。”丁朝见说,把眼来看燕青,看了一看道:“你这汉是甚人?”燕青笑道:“二十年未见,哥哥面貌如初,想是不识小弟了。”丁朝听燕青说乡音,想一想道:“你可是陈州大武村的丁小厮?”燕青道:“正是小弟,小弟如今名唤丁成,与我这兄弟去平凉府做些勾当,不想在此处撞见哥哥。”施恩听了,连忙唱喏。丁朝扯住燕青道:“看你如今品貌非凡,风流倜傥,净是不识了。”道罢大笑。燕青道:“久不见哥哥,今日相会,殊为难得。”道罢唤酒保过来,要了一桌上等筵席。五人便坐了,施恩原是惯为酒食征逐,两个主簿当不得施恩手段来,一时吃醉了,丁朝也有几分醉意,便要回营。燕青道:“方知哥哥在此管军,小弟有事相求,也送哥哥一个利市。”丁朝便唤主人,嘱他使人送两个主簿回营。燕青见只三人,便摸出一个足金元宝,放入丁朝手中,丁朝二目放光,口中道:“你有甚事,可说与我。”燕青道:“我二人原是要去平凉府贩卖些货物、生药,运到汴京,便有大利。不想这里有个甚‘赛左车’易统知了,强索我二人财货,正在无计时,却撞见哥哥。”丁朝将足金元宝纳入怀中,笑道:“此事易处,他原与我结为兄弟,少刻我便走去知会他,定不敢强索你财货。”燕青道:“便是哥哥与他说了,他怎肯罢休?小弟也曾托付旁人与他说,他口中应了,自家不来,却叫些强梁来寻我二人,原不过是强索,如今却来打夺,若不是走得快时,性命也难保。”丁朝听了道:“这厮一向贪酷,只我与他拜为兄弟,他那里又有些好处与我,不好破了面皮。”施恩道:“不想这厮这般凶横,是依仗了哥哥。”燕青道:“不肖与他破了面皮,哥哥只不去助他,我自请些好汉来与他厮并,叫他服软便罢。他那里一些散碎银钱值得甚?小弟每隔三五月,便来纳献哥哥些金宝银饼,岂不是好?”丁朝听了大喜,举杯道:“你我乡人,又是总角之交,这厮值得甚?你只放手去搏他,我定不去助他。”燕青、施恩也大笑举杯,直吃得大醉,穆大郎见了,忙登楼算还了酒钱,众人齐扶丁朝下楼来,送回营中。
第二日,燕青、施恩又去拜丁朝,丁朝管待甚盛,三人吃了半日,燕青、施恩用大银赍赏丁朝身边军校,众人皆是欢喜,在丁朝面前俱是美言。隔了一日,燕青、施恩又去会丁朝,又献上两个金宝,吃了一日,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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