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春，时常去寻李青作一处耍，李青原要收杨春在身旁，朱临见了，闹起意气，李青只得托故，不来会杨春，杨春久不见李青，又无甚事，便去开封府贩些头巾、毡帽。待到了开封府，见当地甚盛，流连了两月，秋高日寒，才回转蒲州来。入得城来，走过新屋时，却见门楣修葺一新，心忖：倒是怪事，何人如此胆大？将车推回家中，踅身又去新屋左近窥伺，却见李青与几个泼皮引著一个牙婆入去，便去问邻人。邻人道：“李青使人修葺那门檐，如今几个月过去，并不见甚妖邪作怪，多有来看新屋的，只是李青索价甚高，一时不得出脱。”杨春道：“妖邪何处去了？”邻人道：“想是你自家命逢癸水，因此造屋不成。”杨春听了不乐，走去打门，要寻李青吃酒，泼皮见是杨春，便道李青不在此处。杨春亲见李青入去，这泼皮却说外出，心中纳闷，只得徜徉归去。
这一日杨春吃些闷酒，正走时迎面撞著朱临与几个泼皮，朱临见是杨春，立起眼眉喝道：“兀那厮，却往哪里走？”杨春道：“我只在这里走，干你甚事？”朱临走来扯住杨春搭膊道：“今日囊中萧然，欲求杨大哥拆借些使费。”杨春见他不是好意，只一掌推开朱临道：“回去入你娘，拉扯我怎地？”朱临抱胸大叫道：“这厮无礼，平白打老爷。”众泼皮发一声喊，齐来打杨春，杨春吃醉了，遮拦不住众泼皮，吃众泼皮打翻。朱临叫将杨春捺住，取下脚下麻鞋，觑定杨春面颊，只是打，将杨春打作满面桃花。杨春叫一声：“老爷必要结果了你。”朱临大笑道：“也不知我捻弄了多少好汉，都似你这般不伏我，如何横行直撞？与我加力打这厮。”两个泼皮听了，只是来打，杨春口中咒骂不休，行人多有来劝的，两个泼皮看了，只得放开杨春。杨春忽见一个胖汉立在人后，腕露白刃，与朱临打个眼讯，杨春识得这汉是朱临豢养的，只为来认自家面目，恐是要暗地里下手。杨春心中生出杀意，口中却道：“朱大哥，小人伏了，只这几日便离了蒲州。”朱临环顾左右笑道：“倒说是个铁打的汉，如今却丧胆了。”道罢点指杨春：“也不须你走去外府，只在这蒲州中，若闻我名号，必要退避三里。若不依我，单日双日，但逢著便打。”往来行人见说，俱个喟叹，杨春红了面皮道：“小人省的，再不敢捋虎须。”朱临大笑，踢了杨春一脚，引著众泼皮去了。杨春细看，果见那胖汉与朱临同走，便揩抹了面上血迹，跛足走回家中。邻人见了，只说要报官，杨春拦住，说了备细，邻人闻说是李青、朱临，不敢再言报官，只是好言抚慰。
杨春将息了十余日，已无大碍，便在夜中演练枪棒，又过了月余，这一日下起大雨，直到亥时未止，杨春忖道：如今正好行事，便披戴了蓑笠，绰了一条朴刀，藏了一柄牛耳刀，也不启门，越墙而出，径向朱临家中去。
待行至朱临门外，见四处无人，自去叩门，叩了多时，一个矮汉走来启门，杨春不待那门大开，觑定露出条缝隙，奋力将刀搠去，那矮汉叫了一声，吃搠倒了，杨春牢牢把定朴刀，不容他扎挣，矮汉血流多了，一时气绝。杨春收刀关门，见一所房屋亮着灯，径直闯去，见屋内摆著几个箱笼，又有两张床，一张床上无人，想是那矮汉所宿，一张床上仰卧一条胖汉，正是那日街中的。胖汉梦中听了，手舞足蹈，坐起来看，见是杨春，吃惊不小，忙去摸身边哨棒，杨春怎肯容他，一刀劈去，正劈在胖汉手掌上，胖汉大叫一声，跳在半空，只是无有器械，对敌不得，吃杨春半空里搠了一刀。杨春喝一声：“朱临那厮何处去了？”胖汉只是怒目而视，杨春用刀攥去捣，捣落了胖汉牙齿，胖汉大叫：“朱临夜夜在呈华院中宿著。”杨春道：“老爷只寻朱临，却不干李青事，这厮既宿在呈华院，索性烧了他这屋舍，你道如何？”胖汉听了，只不作声，把眼四下去看。杨春喝道：“你这厮要作闷口葫芦，须知老爷家中缺个瓢，便将你剖了使用。”说罢挥刀要斩。胖汉见杨春动了杀机，忙叫道：“好汉饶我，便说与好汉。”杨春道：“死到临头，尚有何说？”胖汉道：“原是李青、马沣设计赚你。”杨春听了道：“果真有此事？休要攀诬好人，你若不实说，便结果了你这泼鸟。”胖汉求生心切，便将马沣设计，李青去赚杨春之事说了。杨春听了道：“若说裴五郎作下门子，原也可信，只是那苗昔怎生做得手脚？老爷亲去验过，端的牢固。”胖汉道：“那苗昔精于造作，闻说做了一条支木，这支木是个活门子，但抽去时，那门檐便支撑不久。”杨春大笑道：“这伙腌臜厮如此处心积虑，端地可杀，便从你杀起。”胖汉惊道：“原不干小人事，好汉饶我则个。”杨春冷笑道：“你这厮那日暗藏利刃，若我不肯伏时，便要暗里结果了我，却吃老爷看破了。”道罢挥刀将胖汉斩作几段。
杨春结果了胖汉，去打开箱笼看时，颇有些金银珠玉，杨春便扯碎了铺盖，做个包裹，尽背了去，走到无人处，见有株槐树下摆着石凳，便搬开石凳，掘了些土，将金银珠玉埋了，又将石凳搬回。在石凳上坐了一坐，便冒雨冲锋，直走到呈华院外。杨春生性本就剽急，想到朱临以气轹之，又听呈华院里大说大笑，便不知人间有可畏之事了，只大喝一声，甩脱了蓑衣斗笠，撞破两扇门，挺刀杀入。
只见阶上摆着几张桌凳，李青、朱临、马沣与十数个泼皮正在酒酣之时，忽见杨春破门而入，恰逢天上打出一道霹雳，如见李冰操刀出水，心骇欲绝，见杨春一刀斩了个泼皮，方才省转，齐发一声喊，各去寻找器械。杨春只将刀去砍，几个泼皮醉了，孱弱不堪战，吃杨春砍翻五六个，朴刀也自卷了。朱临今日吃酒不多，取了柄好刀，呼喝来杀杨春，杨春挺刀来斗，不想手中朴刀砍朱临不倒，朱临大喜，挥刀来剁，杨春两臂上吃了数创，所幸无大碍，自知独蹈危地，便不顾生死，两手抱著朱临臂膊，去夺那刀，朱临抵不得杨春膂力，吃杨春将他手指掰开，抢了那刀去，朱临踅身要走，杨春赶上，一刀搠翻，又搅了几搅。李青正举一条朴刀杀来，见了杨春搠死朱临，原本只是泼皮自雄，何曾见过这般生死厮并，登时心胆俱裂，欲要逃去，那门只在杨春身后，便不敢涉险，忙喝几个泼皮去杀，这几个泼皮兀自心惊，勉强交锋，不敢死战，只不多时，吃杨春砍翻了一个，余下泼皮发一声喊，四散逃去。杨春见李青兀自呆在那里，卷地来杀，李青不敢来斗，踅身便走。
呈华院中虽有七八所房屋，却无他路。雨天湿滑，李青走得慌了，不慎跌翻在井旁，杨春跳去，挥刀砍死，又将尸身丢入井中，再寻马沣时，却不见了。杨春心忖：马沣这厮想是走脱了，休等他去报官，也顾不得搜检，大步走出，不想马沣与两个泼皮在那门前扯了一条绊索，杨春不防，吃了一绊，直跌出门，手中刀也飞去，马沣大喜，与两个泼皮齐来拿杨春，扯脱了杨春身上直裰，露出肩背。马沣见杨春肩上刺著一条花蛇，疑是活蛇，不由有些迟疑，不想杨春转开身，使了个锁子腿，蹬翻了马沣，拿住他咽喉，拖入怀中，两个泼皮见杨春亡命搏杀，怎敢上前，惊骇走了。
马沣扎挣多时，脱身不得，吃杨春扼软了，杨春起身来看，恐他不死，又取刀搠了几搠，抬头见门檐下荡著两个灯笼，便跳上门檐，将那瓦乱丢下来，正拆时，摸出一文钱来，想到那包金银珠玉，心忖：如今逃去几个泼皮，尚在这里拆甚鸟门檐，不若先走脱，容日后再来取那包金银珠玉。忖罢跳下门檐，在马沣身上搜检，摸出两块碎银，又剥去朱临、马沣衣衫，便取路城门，待走到一处破落人家，见屋外立著几根松木，便拖了一根，走去城下，将松木斜倚在墙上，攀上城去，又脱个赤条条，将自家与朱临、马沣衣衫绞作绳索，口含碎银，缒城而下，这绳索离地尚有一丈，杨春跳下，急走而去。
待走出五里，见身上只得一条裈袴，恐人遇见，欲要走入一个村中寻衣衫，听得犬哮，恐旁生枝节，只得又行，东方微动时，见一个汉提著栲栳走来，杨春忙躲在一旁，看时却是个卖炊饼之人，便挥拳打翻，夺衣衫穿了，又取了几个炊饼，佯作向蒲州行去，待那汉掩面走去了，又踅身转回，取一条小路去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