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春延请工匠,起造新屋,这蒲州风气剽悍,有个泼皮见杨春起造新屋,便要去生事。这泼皮唤作“药叉”李青,一向傲慢无状,骄恣横行,纠合一干泼皮闲汉,侵占了一处院落为巢,因这院中可望见山,故名呈华院。
这李青闻说杨春得了一注大财,早要去羁索钱财,又见杨春在呈华院临近起造新屋,心中大怒,暗忖:俺这呈华院卵育许多豪杰,日夜出入,左近人等无不尊崇,这杨春造所新屋,又不来拜,只是不放俺放在眼中,若不去挫他,怎出得这口鸟气。忖罢便差个闲汉去唤朱临、马沣二人来,这朱临会些枪棒,向爱争雄,因面上有疤,人唤作“花面煞”;马沣最喜生事,常在街坊中煽风点火,人唤作“走马灯”。
待朱临、马沣来到,李青唱个无礼喏,将杨春起造新屋事备述一番,马沣道:“哥哥休小觑了这杨春,他身长臂广,使得几路好刀,一向狠恶,人唤他作‘白花蛇’。”朱临听了拍案叫道:“哥哥差人传他,老爷今日便要叫他伏头作小。”马沣道:“我这里十数条好汉,自是可叫他伏头,只是他与哥哥为邻,早晚不便。”李青道:“且将他调软了,出口恶气。”马沣道:“若是不伏,怎生是好?”李青道:“兄弟一向桀骜,怎今日如此汹惧?”马沣道:“哥哥只是不知,这杨春性如烈火,有仇必报,誓不可辱,若要他伏小,必弄出祸事来,不如收归这呈华院。”李青道:“这厮不来拜我,却奈他何?”马沣道:“待我使些手段,赚他一赚,管叫他拜伏。”朱临性发道:“赚来碎割了便是,管他肯不肯拜伏。”马沣慌忙拦住,好言去慰朱临。待到妥帖,马沣便离了呈华院,走到杨春家,寻了一个高处,看那些工匠,认得其中一个唤作裴五郎的,心中有了计较,自去准备。待过了酉时,料得裴五郎已归家,便去城外村中寻他。
二人见了唱喏,马沣道:“今日家中屋檐歪斜,又落下瓦来,便想起五郎来。”裴五郎一向有些惧怕他,便托故道:“连日在人家起造新屋,怕是要迟些时日去看。”马沣摸出百十文钱道:“恐伤砖瓦落下伤了人,不若五郎此时与我去勘看一番,若是不碍,便是迟些修葺又何妨?就便请五郎吃酒。”裴五郎见说吃酒,便掩了屋门,二人同行,径往马沣家。待到马沣家中,只见屋檐牢固,砖瓦铺陈,甚是齐整,裴五郎道:“你这里屋檐并无歪斜,只不要作耍。”马沣笑道:“有事相托,故赚五郎来此。”言犹未落,走出三四个泼皮来。裴五郎吃了一惊道:“不知如何开罪了你,休要与粗蠢人计较。”马沣道:“你如计行事,必不开罪我。”裴五郎惊道:“不知是何事?”马沣道:“只在杨春那厮屋檐上做个活拱,待风雪来,要他好看。”裴五郎忙摸出那百十文钱道:“吓杀小人了,这般事并不敢为。”马沣冷笑道:“你既已收了钱去,你可知‘药叉’李青?钱由他那里赍发来,你若不肯时,只去还于他便是。”裴五郎叫苦道:“他那里蓄养诸多好汉,名声赫赫,怎敢去与他理论?”马沣道:“好言与你说,你这厮却是不从,却不是讨打。”几个泼皮听了,围定裴五郎,拳脚齐出,裴五郎护头叫道:“休要动武,事发不过赔钱,小人应了便是。”马沣笑道:“事毕来知会,勿要使杨春这厮看破。”裴五郎连声应诺,马沣喝道:“还不撒了去,尚要讨酒吃么?”裴五郎听了,一道烟去了。
过了两月,裴五郎来寻马沣,马沣引他见了李青、朱临。裴五郎道:“只在要紧处,将椽木、拱木各锯开了些,若有大雨大雪,定塌落下来。”李青道:“若有雨雪,你自走去外府,我与你荡平此事。”裴五郎见说,心知事大,也不待雨雪天来,径投外府他州去了。
李青与朱临引了几个泼皮径走到杨春家,这杨春正在家中,听得门响,便开门来看,往日也知李青、朱临,只是素无往来,口中便道:“李大哥所来何事?”李青大刺刺道:“只见新屋起造,却不知是杨郎。杨郎起造新屋,怎选了不吉之地?”杨春闻言呆了,朱临喝道:“好意来与你说,你这厮怎这般无礼?”杨春忙道:“却不知如何不吉?”李青不答,与朱临引著众泼皮直闯入去,见院落中堆积些砖木,只没个坐处,便坐在木上道:“原是有个道人说此处不吉,房舍无故火起,如此再三,原主人只得贱卖他人。后人起造房屋,不想夜来屋瓦乱坠,不得安眠,请了法师来看,却看不出是何妖邪,便卖于你,你在此居住,岂不是要去撞险道神?”杨春听了道:“那家主人甚是良善,也不曾听说有甚妖邪。”李青笑道:“妖邪作祟日久,早晚吃庞天君运雷殛死,你这屋宇岂能保全?”杨春只是不信,昂了头道:“多谢李大哥美意,我自是不惧甚妖邪。”朱临见杨春不理会自家,不由发怒道:“好意来说与你,你这杀才如此无礼。”杨春也知朱临,早有不忿之心,便丝毫不让,直了颈道:“你这厮一向横行不法,今日入我门来,挟了卵立在一旁便罢,若要滋事,老爷打落你的猪牙,拔去你那猪舌。”朱临听了大怒,举拳来打杨春,早吃杨春一脚踢在面上,歪斜倒了。众泼皮发一声喊,待要来打杨春,却见杨春一足踏在朱临脖颈上,扯出一柄解手刀抵在朱临咽喉,大喝一声:“你这厮不可白来,老爷为你刺个花来。”众泼皮一向横行,却未见过这般硬汉,皆把眼来看李青。李青不想杨春如此大胆,登时紫涨了面皮,叫一声:“你这厮自认雄长,若要坏了他,必打你作个劖肉布袋。”杨春冷笑道:“这泼才如此傲慢张狂,要来打老爷,老爷怎可饶过。”正在相持,马沣走来拆解,抱著杨春道:“如今你打也打了,饶他去休,不要做出事来。”又向李青打个眼讯,李青只得忍气不语,杨春见李青不语,便放了朱临。这一脚踢得极重,朱临齿摇唇破,头昏眼黑,众泼皮扶他踉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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