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遗风.托金兴奉店

却说焦挺离了定州,流落江湖,这一日走到一条大河旁,腹中有些饥渴,便请教行人,知有五里外有一客栈,兼卖些酒食,焦挺听了,径直投去。过了单牌处,果见十字路口有一座喧闹酒店,门楣上写著“兴奉店”三字。

焦挺立住脚,心中暗忖,这兴奉店甚是齐整,如今仅有数个钱在身,放不开肚肠,难免落人耻笑,不若且歇一歇脚,再去他处买些吃食。忖罢,便待歇在墙下,忽见十几匹马来,马上大汉俱戴范阳毡,腕悬白刃,为首一汉穿件交领窄衫,踏两只乌油蛮靴,面相甚是凶恶,但见鹰睛突起,狼唇外翻,面似烧锅,牙如点钢。众人见了这恶汉,俱不敢高声言语。恶汉身后十几个大汉跳下马来,将手中白刃相交,锵锵有声,众人失惊,恐是强梁生事,各去算还钱钞,悚息而走。

见众人去了,那恶汉跳下马来,走去一张红木桌前坐了,身旁十数个大汉栓束了马匹,俱走入去,主人忙唤店伙,却不想行菜、酒保俱躲了去,主人无奈,只得自家去收拾碗盏,揩抹桌凳,叫十几个大汉坐。这些大汉不去坐,只立在恶汉身后。恶汉道:“主人家休慌,闻说你这兴奉店多有美名,且整治些上好酒食来吃。”主人家道:“上好酒食虽有,只是须费些时。”恶汉道:“既是费时,俺见你这里有些腊羊,且将个羊腿与好酒,把来与俺吃,你自去厨中催促盘馔。老爷不怕使费,只要好酒好馔。”主人听了欢喜,亲去捧了一甑酒走来道:“已筛过。”恶汉斟吃了杯酒,道一声好。又道:“将这酒打来两桶,俺这兄弟们自家筛吃,你只去弄盘馔。”主人听了便入去,打了两桶酒来,那些大汉得命,便在一旁寻了坐处,自家璇酒筛吃。

恶汉吃了半甑酒,只见两个行菜走来,端来八个盘馔、六个果子,摆开在桌上。恶汉各吃了些道:“虽是美味,却不合心。”便拍桌唤主人,主人忙走来问。恶汉道:“无须恁般精巧,整治些膏羊、肥鸡,烹得半熟,再将些盐酱来。若有些北食,也一并把来,与俺这些好汉们吃。主人道:“却不要些菜蔬么?新制瓜齑、黄芽,甚是可口。”恶汉道:“原不吃素,你既说时新,便来些无妨。”道罢点指身旁一个吊眼汉道:“莫亏待了主人。”吊眼汉取出两贯钱道:“若有多时,便赏你。”主人接过钱,唱喏去了。

焦挺在外看了这些汉大吃大喝,不由出火,自忖“虽不能制伏这许多大汉,好歹也搅他一搅,打夺些酒食来吃。”忖罢便径走入店中,那些大汉见了,俱拦在焦挺面前道:“老爷们在此吃酒,你这汉且别处去。”焦挺道:“这兴奉店尽有好酒好肉,俺腹中饥馁,如何不许俺打尖?”吊眼汉喝道:“休要执拗,须知个趋吉避凶。”焦挺道:“这里肴馔整齐,器皿济楚,既走到此处,便要在这里吃。”吊眼汉见焦挺来得跷蹊,冷笑道:“无钱倒不关紧,无命倒怨谁来?”焦挺道:“此言甚是,你这厮若是再要横拦,不要怨俺。”吊眼汉喝道:“你这汉是个村汉,不晓得老爷们营生,未见过老爷们手段,在这里兀自逞强。”焦挺听了,脱膊了上身,摆出个门户,口中笑道:“如有勇铣善战的,好来与老爷放对。”恶汉见众汉皆怒,而焦挺洋洋如常,便叫道:“且不要动手。”起身分开众大汉,把眼来看焦挺。焦挺也去看他。恶汉道:“你这厮是甚人?”焦挺道:“三亲六故俱已断绝,人只唤俺作‘没面目’。”恶汉道:“你意欲如何?好好实说。”焦挺道:“身少盘费,腹中饥馁,见你等享用酒肉,便也要来吃些。”恶汉笑道:“你敢来吃老爷酒食么?”焦挺高声道:“愿求醉饱。”恶汉扯出一把牛耳刀,切了一块羊腿,挑在刀头道:“老爷亲与你吃。”焦挺道:“一向要刀头舐血。”道罢探身张口,将刀上那肉吃了。恶汉道:“却也是个莽撞人,可去与俺弟兄们一处吃些酒食。”焦挺道:“如今你这桌上放著些好盘馔,俺却等不得他那里肉来。”恶汉道:“且把些盘馔去吃。”焦挺有意撩拨,便道:“好汉只与好汉同坐,怎可与这些腌臜厮们同吃?”众汉见焦挺这般大刺刺,齐喝一声,吊眼汉叫道:“你这厮有心讨死,敢是吃了长生药么?”焦挺道:“既敢来吃这刀头肉,定不怕你这厮们。”吊眼汉大怒,一刀斩来,焦挺空手入去,托住吊眼汉手腕,脚下去勾,又用膝一撞,吊眼汉便倒了。一旁几个汉齐来打焦挺,焦挺放出手段,钻入钻出,只见那几个汉俱个跌翻。几个汉见不是焦挺对手,皆抽出刀来,焦挺见众汉齐挺白刃,知是不敌,也不顾生死,只去捉住恶汉桌上半条羊腿,大口吞吃。恶汉见了,抚掌大笑道:“你这汉也是个莽撞人,又有些手段,既能撞翻了他几个,便来同坐。”众汉见恶汉说,将刀收了,焦挺便与恶汉对面而坐。

恶汉道:“俺名为鲍旭,人唤作‘丧门神’,好汉有这般手段,怎说是个‘没面目’?”那店主人原不敢走来,见众汉收了刀,便来添杯箸,听了‘丧门神’三字,唬得立在那里。鲍旭道:“你这店主人,好生无礼,只是木鸡一般,怎不来添杯箸?”主人颤声道:“门神本吉,听好汉唤作‘丧门神’,小人岂能不怕?”鲍旭道:“只与你实说,俺便是枯树山大王。”主人听了,抖作一团。早有七八个店伙在门旁张看,一个瘦削店伙看了鲍旭丑恶,又听是枯树山大王,不由惊慌,袖中落出一柄牛耳刀来,吊眼汉见了大怒,与几个汉去拿众店伙。众店伙见这几个汉凶神一般,不敢抗拒,俱个伏地。吊眼汉向瘦削店伙道:“你这厮暗怀利刃,在这厢窥探,定不是良善。”瘦削店伙叫起屈来:“小人这刀只为宰羊杀鸡。”吊眼汉叫道:“与俺搜检来看。”几个汉去搜检众店伙,却是人人暗藏刀斧。吊眼汉抬手打落瘦削店伙头巾,挽住头发,手掿钢刀,便要结果了他。主人见了,以头抢地,苦求鲍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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