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暴雨的泼闹变为贫弱的细雨,一哄而散的厚云露出满天繁星,让新月散出金黄的温柔,风儿也会罪过般变得温柔,扒开同样毫无遮拦的真相。
那队寻仇的骑士在弥沃希缇来到比亚韦斯托克镇的一瞬,也踏马向村落飞驰。八个骑士率领二十九个武装侍从,凭借着恶毒的狡猾,在纳雷夫河的下游成功堵截到了村落撤离的队伍。出其不意的杀戮驱赶着惊慌的人群沿着离开家乡的路返回家乡——事实上,他们不在乎这些人的首领是否与自己有仇——血腥的刺激也让他们无视了自己的减员。
当马坦波不可思议的看到自己的人民被赶回来时,他受到了其中一名骑士发出的决斗邀请。在盛怒与慌张中他不得不接受,同时提出了如果自己得胜,骑士必须允许他们离开的条件。那名骑士在大笑中不置可否,带着两名侍从引着马坦波向上游去。
而其他人,则被赶到纳雷夫河的河边,不允许爬向高处。有人在绝望的预想中,发现如果这时候洪水来临,自己只有被淹死的份。这些人只能望到白色山坡上的家,迎接尚且未知的被愚弄的命运。
马坦波跟随骑士来到了纳雷夫河的上游,那座略显古老的水坝旁。此时骑士挑衅地说刚才那些人是自己所杀过最没有反抗力的弱小,很难相信这就是终日和野兽搏斗的猎人。
话未毕,马坦波就于一声怒吼中杀来。虽然略感诧异,可那名骑士还是不紧不慢地躲过了进攻,同时不断嘲讽着马坦波年老的体质只能带来愚钝的攻击,自己年少力狂,更有着丰富的决斗经验。
在刀剑的碰撞声中,没有如马坦波所想的那样迎来终焉的黄昏,只有骑士所期待的乌云来临。
不知过了多久,骑士感到明显的疲惫,而马坦波令他意外地看起来仍是游刃有余。突然,在沉闷的惊雷中,暴雨倾盆而至。马坦波忽然看到,那两名侍从下到了水坝旁,并在其中最粗的两根木柱上绑上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马坦波并不认识那是什么,但知道那绝对不会带来好事。暴力的雨柱阻挠着马坦波的思考,终于,在一声突然的乍响声中,大地似乎都在摇晃,颠簸中,马坦波有点站不住脚。他看到骑士在狂妄的大笑中嘲讽着自己,摆出夸张的姿势。不知从哪来的黑烟如裹尸布般升起,这时,马坦波惊惶的发现纳雷夫河的河水突然倾泻而下,那个不知矗立了几代的水坝,在不可思议中缓缓下沉,最后彻底坍塌,被湍急的河流带走,溅起不甘的水花,借着遗憾的暴雨带来的波涛,灭世的谋杀向下扑来。
马坦波呆立在原地,瞪大双眼。又是一声雷响,比刚才的声响还要震撼,好像是他灵魂的嘶吼。即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绝对是目前这个令人作呕的骑士的主意。
如果马坦波能与繁星对话,那些高贵的神明会告诉他:“那是炸药。”
马坦波愤怒地攒足了劲,向眼前极恶之人发起最后伴着滔天悲伤的攻势,这是他最后怨愤地挥舞刀剑。哪怕挨上一刀,都能将骑士直到骨头劈烂。可是,那名骑士没有打算躲避,只是站在原地摆着那副藐视的嘴脸。
即便马坦波此时的怒火连暴雨也无法浇灭,可一支从身后射来的冰冷箭矢却贯穿了他熊熊燃烧的心脏。
他的生命真的来到了尽头。那名侍从射出的冷箭放倒了马坦波,可他的愤怒却极力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来到了骑士面前,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倒在仇恨之前。在这场肮脏的屠杀中,马坦波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可他的血液慢慢地不再奔涌,那智慧的脑子也只能盛住最后不甘的怒火。
嘈杂的雨声中,他好像听见了弥沃希缇的呼喊,但他再也无法回应,只有对弥沃希缇无尽的悲伤与歉意。
他们对待马坦波的死是如此潦草,对于那些肮脏的侵略者来说,唯一的麻烦是马坦波的脖颈惊人地有力,为了割下他的头颅,一伙人在雨中淋了好一会儿才切断他所有的筋脉。也是在这时,弥沃希缇的呼喊声到来。那个与马坦波决斗的骑士与前日调戏弥沃希缇的是同一人,他当然也认出了来者,于是便高举着马坦波的头颅宣誓着胜利。
于是到了现在,弥沃希缇在短暂的昏迷中目睹了父亲的尸体,知晓了自己渺小村落的人全部死去。沐浴在月光下,她的内心有股黑暗深处的恶心。她呆呆看着这些人不可理喻的疯狂,向着自己心中所有可依赖的东西寻求倾诉。悲伤,愤怒,绝望,迷茫,这些简朴的感情此刻在弥沃希缇身上无限地放大,将她整个人捆在一股杂乱压抑的灰色里。她的感官变得封闭,不愿再去接受现实的残酷;她的感官尖锐犀利,死死捕捉着对岸恶魔的动向。
弥沃希缇垂下了眼皮,像是在向难堪的真实妥协。对岸上,很多人拉起了弓箭,但被那弑父的骑士所阻止。他扭着头望向弥沃希缇,轻快地驱使自己的骏马继续向纳雷夫河的上游驶去,其他人迟疑着向同一方向前进,弥沃希缇也是。
纳雷夫河依旧恼人地翻滚着,这原本的澄澈现在也沾染了肮脏和鲜血,它包裹着黑夜,变得一样漆黑,月亮也不愿洒下皎洁的光。
周围的林中没有一丝动静,目送着两岸的人来到了上游的目的地,一座荒废已久的木桥。现在向后眺望,已经看不见那座白色的山坡。
罪恶的人马齐聚一岸,弥沃希缇孤身一人。那名最该死的骑士高傲的登上破烂的桥,压得木板发出哀鸣。现在,他想着独面弥沃希缇,可她的身后,是一群她最亲爱的冤魂。
那名骑士跨过了纳雷夫河,站在弥沃希缇几步之前。而后者的面庞依旧阴暗,不见一点神色。
“尊敬的女士,”那名骑士开口道:“我有歉于您的村庄的遭遇,但我希望您明白,这是战争的一部分,战争本身就充满死亡。
“为表达歉意,我向您发起决斗,不论武器,不论骑马还是徒步,就是现在。若您打败了我,我会献上力所能及的一切;反之,你就要接受我赐给你的命运。要知道,像我这样的骑士,不是什么人都能与我决斗的。”
显然,弥沃希缇面前的自大并不知道她与马坦波之间的关系,这套说辞对她的愤怒是火上浇油。其实不需要什么狗屁决斗邀请,她也一定会杀光这群败类。
弥沃希缇的嘴角因为怒火燃遍全身抽动了一下,随即从背后抽出了那把骨斧。骑士认为她接受了邀请,于是也拔出了剑盾,最后咧笑着补充道:
“不论生死。”
这是他的遗言。
弥沃希缇的情感好像感染了马儿,她只是双腿发力夹紧马儿,这匹骏马便如闪电般冲向了眼前唾弃之人。在这名骑士沉浸的邪恶中,在对岸人马的惊愕中,在弥沃希缇滔天愤怒中,那把屠戮生灵的骨斧打进了骑士肮脏的嘴脸,没有面甲保护的鼻梁被砸得粉碎,眼球被挤压出来,上颚被劈开,污秽的血水迸出,没有发出一丝值得同情的哀嚎。
弥沃希缇用力顺势抽出了骨斧,骑士血肉模糊的脸随即趴在地上,两颗浑浊的眼球滚了一下,有一颗被骑士不明所以的马儿莫名地踩爆。
伴着青蛙好似庆祝的叫声,弥沃希缇另一只手抽出父亲赠予她的那把弯刀,两只手一斧一刀,指向对岸的必死之人。
死去骑士的侍从马上弯弓搭箭,箭矢破啸而出,但他们看到的是弥沃希缇在箭矢即将接触她的一瞬,一个侧身刚好让其擦身而过。
惊讶中,这名侍从被另一名骑士踹倒:“蠢货!我们可不像帕杜瓦一样虚伪!她只是个女人!”
旋即,他策马拔刀冲向弥沃希缇,他的三名侍从紧随其后。随着木桥痛苦的叫声消失,弥沃希缇踢了下马肚让马匹带着她躲过了骑士的挥砍,转而用她锋利的弯刀砍下了一名侍从的头部,露出被平整削去一半的脑子。那名骑士调转马头再次袭来,弥沃希缇躲过一名侍从刺击的同时,扔出的弯刀如闪电般精准快速地插进骑士的脑中,随即他吼叫了几声,被急停的马儿甩到了地上。
剩下两名侍从的尸首都没有留下完整的面容。对岸的人都掖着内心的震撼没有表露出来。又是一名骑士催促着自己的侍从先行过桥杀向弥沃希缇,于是木桥又发出了死亡的哀悼。正当弥沃希缇砸烂一名侍从的脑袋时,她在马儿伤心地吁叫声中不受控地摔了下来,她惊慌地瞥了一眼眼前的马匹,一根耻辱的箭矢插在它的头上。又是那枚冷箭。弥沃希缇恶吼了一声,起身挡开了侍从的刀剑,划开了他的喉咙。红色的鲜血洒满弥沃希缇苍白的面容。她转身躲过了骑士的刺击,随即抓住他的长矛狠狠把他拽了下来。骑士在地上滚了一圈马上爬了起来,同时抽出身上的小刀。弥沃希缇没有迟疑,飞速杀向下马的骑士。骑士灵活地躲过了弥沃希缇的挥砍,但他贸然的进攻却让他失去了持刀手,于是在惨叫声中,骑士迎来了他注定的死亡。
弥沃希缇回头看去时,所有人都向这边冲来,可怜的木桥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压迫,在最后的惨叫中断裂开来,连同没有及时上岸的两名侍从一起堕入纳雷夫河汹涌的怀抱。林中发出杂乱的叫声也像在为弥沃希缇哀悼,像为她的祝福,像为这群无耻之人的咒骂。
弥沃希缇尽力又杀死了一个人,而一只冷不丁的箭矢扎进她的右臂,疼痛中她松开了那只手握着的骨斧。她在马蹄与人吼的混乱中找到了放箭的人,飞速冲向他。弥沃希缇闪过了骑士的刺击,躲过了马匹的冲撞,避开了慌张的箭矢,割开了小人的喉咙,结束了他可恨的生命。
但他们人多势众,还有二十三个人,这二十三个人在弥沃希缇身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十九个伤口,让她全身灌注在污血中。最终,弥沃希缇在马儿环绕的吼叫中被剑炳重重的敲晕,彻底不甘的迷失在昏厥里。
她最后听到的,是布谷鸟呼救般的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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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沃希缇先是恢复了触感,她感觉自己的背部紧贴着大地,但在离它而去;双手双脚被捆住,像在被拖着走。她逐渐清晰的意识强迫周身一切清醒过来,接着眼睛朦胧地看见星辰也在离她而去,全身也突然涌现出火烧般的疼痛。她艰难地摆头张望,在简单的思考后,终于明白自己被人绑了起来,拴在马后面被拖着走。
弥沃希缇的熊皮已不在自己身上,嘴巴被绳子和烂布封着,皮革裤和皮革衣也被大块大块的被磨烂,让皮肤在地上被擦开,叫人痛的难受,好在马匹的速度并不快。接着,她恢复的听觉听到了谈话,显然还是那队人马:
“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个女人,她可杀死了我的老爷!”
“那又如何?我早看你家主子不顺眼很久了。并且,一刀了结她太便宜了,我们给她带到镇上,以她的姿色,稍微打扮一下,可是个很好的女仆从。”
“当然,得是我们的专享。”
“我倒好奇,她的这些东西能卖个多少?这些东西可比那个破村子的穷鬼好看多了!尤其是这幅熊皮,我要把它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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