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望无际的荒原深处,阿加隆城千百年来淹没在金色的狂沙之中,即便古老的先祖筑起了坚固的沙石城墙,墙内的空气依然混杂了细小的尘埃,人们终日笼罩在酷热的晴阳下,疟疾、瘟疫、热病四起。终于,濒临绝境的子民开始研究拯救之法——三位青年长途跋涉,前往奥林古都学习魔法,他们将学士的奥秘带回了阿加隆城,以求拯救自己的同胞,然而,势单力薄的他们无法对抗蔓延的疾病,最终病倒,三位青年的十二名弟子为导师的去世哀悼不已,因此投身探索自然的秘法,寻求复苏、治愈、永生,最终,他们发明了炼金术,使得荒原尽头的阿加隆城枝繁叶茂、清水汩汩。摆脱疾病折磨的人们为他们搭建了黎比利翁神殿,用以祭奠三位先驱者,以及供奉十二名获得永生的弟子——人们称他们为“神官”。

黎比利翁神殿坐落在这座炼金之城的中心,离地一百五十四级台阶,在半空俯瞰着整座城市,神殿大厅直通中庭,中庭密不透风,面向大门,从左到右依次是十二名神官的座位,大厅两侧的是由十二根石柱撑起的回廊,回廊里分布有十二个房间,是神官各自的工作间。神殿二层中央有三座灯柱,围起一面巨大的黄金钟。城内的一切事务交由神官裁决,每当钟声敲响,意味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将被神官流放。

“现在宣读犯人伊底里欧的判决书:我们以私自开发炼金术、戕害胞族、研制禁药、滥用祭品的罪名判处你永久的流放,你的生死将交由我们的友邦——洛雅的国王处置。”

黄金钟的声音震耳欲聋,伊底里欧听见神殿之外的群众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庆祝声。没良心的家伙们,他心想。

他有一头乱糟糟的灰黑色头发,长期研究炼金术让他的脸加速老化,他的眼窝深陷下去,但依然炯炯有神,他的胡子也是灰黑色的,密密麻麻得几乎遮住了他的嘴唇。他衣衫褴褛,总能从衣服破烂的口袋中掏出各种瓶瓶罐罐,其中装着他研制的、五彩斑斓的秘药,他光着脚,戴着沉重的脚链,被两个全副武装的、来自首都洛兰的士兵押着,一瘸一拐地走下黎比利翁神殿下的台阶。

“骗子!”

“没爸妈的杂种!”

“疯子伊底里欧!你害死了我儿子!”

“嘿!巴姆萨罗!你家那个小混蛋二月就该死的,老子把他的寿命延长到了八月!你该感谢我!”伊底里欧激动地回应人群中的骂声,随即被身边的士兵呵斥住了。

是啊,那个小子的热病,二月就能要了他的命。要不是坎巴蒂·巴姆萨罗跪在伊底里欧的门前苦苦哀求,他才不会去救那个爱恶作剧的小鬼。人群当中还有瘸腿的密克罗姆,伊底里欧让他奇迹般地能够行走了;瞎眼的莱格洛格,伊底里欧让他复明了……

人群中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妈妈,你不是说伊底里欧是救了我们的大恩人吗?”

“天哪,神官在上,不要说话了,阿扎卡娜。”

伊底里欧顺着声音望过去,小女孩阿扎卡娜和她的母亲伊莲娜站在人群的最前排,伊莲娜捂着小女孩的嘴巴,偷偷地啜泣着,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放声痛骂,只是带着抱歉的眼光注视着伊底里欧——这位母亲在分娩的时候九死一生,连奶娘都几乎要放弃了,伊底里欧的秘药救了母女俩。是啊,在他开发未知的炼金术被神官知晓之前,他是这个城市的大英雄。

伊底里欧朝他们看了一眼,立即把目光转向地面,他的眼神不能在那对母女身上停留过久,否则在他被放逐后,愤怒的人们会迁怒于她们的。

“我早看出你是个变态、疯子、魔鬼伊底里欧!”

“嘿!”他抬起头,“小脚的拉西莫夫,要不要我告诉大家你患得什么病,没我的法子你那话儿早废了!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向拉西莫夫所在的地方投去了鄙夷的目光,人群里迅速没了他的声音,伊底里欧狂妄的笑声回荡在整条街道上。

“喂,收敛一点,大个子。”身边的士兵把他的肩膀压得更低,“哦,”他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这些臭嚷嚷的蠢货,一个两个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现在他们就这么对待我。”

“是是是,你们都有冤屈,每个人被判刑的都在嚷嚷自己是冤枉的。”高个子士兵没好气地说着。

你知道个屁。伊底里欧不再吭声了。他已经看见了城门前停靠着的、用以押送他回到洛兰的囚车——由灰烬岩打造的一个个囚笼通过链条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一些陌生的面孔通过囚笼上的小窗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们可能是真正的杀人犯、强奸犯、战犯。他数了数,一共有八节囚笼,由最前方的八只四脚怪物拉动着。一想到要和这些十恶不赦的罪人一同被拉回洛兰审问,他就紧紧地咬着牙关,但面前人们疯狂的唾骂声也在告诉他,他不应该再留在阿加隆城。

“进去吧,和那个小子关在一起。”阿加隆城古老笨重的大门缓缓阖上,门里传来人们一哄而散的声音,为他打开的是最后一节囚笼的小门,狭小得像是用锐器在石头上开了一个小洞。哪个小子?

伊底里欧费力地钻进去,看到囚笼里还坐着一个少年,他有一头棕色的短发,紧靠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双眼从膝盖上方怯生生地望着狼狈的伊底里欧,他的脸上布满了灰尘,还有几处结痂的疤痕。

“该死。”伊底里欧忍不住说。笼子里狭小的空间对他这个大个子来说本就不宽裕,加上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几乎要小心翼翼地度过接下来这段时间。

他又看了一少年,少年依然在紧盯着他。他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很漂亮,甚至很迷人。伊底里欧猜想,他或许靠着这双眼睛吸引了许多女孩,犯了淫乱罪,又或者和谁通奸。在他思考的间隙,少年依然没有移开视线,几乎没有眨眼,这让伊底里欧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少年从脏兮兮的衣服下面拿出了一个瓶子,小心翼翼地推到他的面前。伊底里欧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只是水而已,你和他们那样吵架,会口渴的。”少年的声音听上去稚气未脱。

伊底里欧无动于衷,少年又继续说下去:“他们一天只会发两次水,白天一次,晚上一次,食物只在白天有。我以后的水都可以给你一半,食物也可以给你一半,可以请你不要杀我吗?”

伊底里欧为他的话感到发笑,于是瞪着眼睛假装恐吓他:“你觉得我是个杀人犯,是吗?”

少年害怕地点点头,“前几天前面的几个笼子里,有一个疯子把和他关在一起的人咬死了,然后他们把尸体扔在了荒原里,可以请你不要杀我吗?我想去和国王说我是无罪的。”

伊底里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少年的话,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眼里的恐惧和惊悚也是真实的,就像小女孩阿扎卡娜一样。作为回答,伊底里欧接下了男孩递来的水,抿了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埃尔文,埃尔文·科林斯,阁下。”

“不要叫我‘阁下’,我不是什么‘阁下’。我叫伊底里欧,我不会杀你的,埃尔文,我不是杀人犯。”

“好的,阁——伊底里欧先生。”

“我也不是先生,叫我伊底里欧。”

“好的,伊底里欧。”

埃尔文稍稍放松了戒备,他把目光从伊底里欧身上挪开了。后者这才觉得和愚蠢的人们吵完了架十分口渴,于是晃了晃手中的水瓶,一饮而尽。随后,他看向正在对着笼子的小窗发呆的少年,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他们说我是暴君的帮凶。”

“什么?”伊底里欧惊讶地望着他,这么小的男孩,就已经成为帮凶了吗?“谁的帮凶?”

“暴君的,你不知道暴君吗,伊底里欧?”伊底里欧摇摇头,“‘暴君’西格蒙·乔,他是上一任国王,是个很不好的国王,他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那你怎么会成为他的帮凶?”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伊底里欧,”埃尔文伤心地说,“我是个孤儿,和其他的孩子和长老一起住在悼亡城和三河堡之间的塔图镇,虽然镇子很小,但是有金色的田野和新鲜的果树。有一天我和我的朋友们在果树下发现了一个受伤的士兵,便给他食物,帮他疗伤,他给了我们一些银币,然后就离开了我们的小镇。过了几天,又来了两个士兵,就是刚才押送你的两个士兵,他们问我有没有看到过和他们一样穿着的人,我说,‘有,我救了你们的同伴,他给了我一小包银币。’再然后,他们就说,‘那不是我们的同伴,那是旧王国的帮凶,现在你也是他的帮凶了,你是暴君的帮凶。’他们收走了银币,把我关了起来,说我应该去接受国王的审判。”

“你觉得你的国王会相信你是无罪的?”

“你不这样觉得吗?他们说新的国王仁慈且正直。”

“我不知道。他们也说我的国王们仁慈且正直,但我现在成了阶下囚。”伊底里欧冷笑道。

“你们也有国王吗?”

“算是吧。他们是大英雄、救世主之类的,谁在乎?”

“他们?你们不止一位国王吗?”

“我们有十二位,他们叫做‘神官’,是拯救了阿加隆城的英雄。”他把炼金之城和他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向埃尔文复述了一遍,“我或许应该感谢你的国王,好让我远离那些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你不是救了很多人的命吗?为什么不让他们为你辩护呢?”

“私自开发炼金术是很严重的罪行,他们只要为我出庭作证,便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伊底里欧说,“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用性命报答你,而一无所有的人没有被拯救的价值。”

“我不同意,法玛托罗斯主教说每个人都有被赋予生命的权利。”

“谁是法玛托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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