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把车子靠在路边树上，从灌木丛和护栏衔接处进去，登上台地。这里是古代的石嘴子渡口遗址，陡峭的石崖下七八米处还能看到一些遗迹露出水面。那横匾上写的正是这几个字。宽阔平静的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像是耐不住这酷热而睡着了。河对面是高低起伏的荒山。水是黄的，山也是一样的黄。只有近处的崖下，一些河柳的绿色点缀着公园里一抹满眼的土黄。我想到随后行进的大道应该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滨河大道。从这里一直到平罗，黄河就在身边，伴我沿着这条大道直到银川，但骑车是看不到也感觉不到黄河的存在的。这不就等同于多蓝湖附近的沿黄公路吗？那接下来肯定是一马平川了，银川嘛。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看看这片景观，也没啥稀罕的。天太热，即便人在亭下的阴凉地，多待一会儿，也是浑身上下汗如雨下，还不如继续赶路呢。

不到4点，我已经穿城而过，停在了城郊沿途最后一个超市——佳琪副食经销部门前。三五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围坐着小板凳在下棋，谈论国家、国际大事。超市老板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我和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将所带的水统统喝光，又买了四瓶。老板和一位八十多岁的大爷热心地问我，是否从大武口来。当他们得知我来自内蒙，要去成都方向最终目的地是lasa时，都表示怀疑。最年长的大爷说，你很了不起。但是，这一路太辛苦。这么热的天，估计走不下来。我笑了笑，心里说，lasa在我心中，成都在我眼里，西安马上就要在我脚下了。告别众老，快马加鞭，一路平坦，最可心的是沿途的绿植茂盛，树冠都很大，正所谓树绿阴浓。很多时候，可以躲在树荫下骑行，好个浓荫匝地的清凉世界，免受不少暴晒之苦。只是大卡车一如既往地穿梭在身畔，连小车也多了起来。依然保持在白实线之外的路肩上骑行，不越线。这个阶段，除了压痛，屁股的状态已经很好了。只要时不时地尽力把重心往后放，或者身体前倾，都可以减轻臀部压力。只是这样一来，手腕要吃更多的力。这次远行，让我深刻体会到自己核心力量太弱，臀部力量发挥不出来，才会出现脚腕手腕痛等问题，我还发现，骑行久了有耸肩的毛病。这也是手腕吃力的原因之一，只可惜积习难改，只得慢慢修正了。新买的手套护腕过于高，过于硬，戴着很难受。本来想把旧手套也带上的，临走时却没拿。这下苦了，只能在骑行过程中，一会儿抬挪屁股，一会儿放松上身，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移，让手腕也适当调整休息一下。到下午六点半，才要进入平罗县城，沿途的小车比大车多起来，它们还不如大车规矩稳定呢，行人和骑车的也不断出现在眼前。最可恶的是逆行的电动车。这一天，基本没怎么休息，骑行时间比昨天要多好几个小时，天气条件更恶劣。途中，遇到一处乡村外设的红绿灯，向北拐向一座桥头，小桥上散落着饲草和秸秆，将车子靠在桥栏杆上，四下里看看，树荫下竟然没有地方可以坐下来歇歇脚，站一会儿，也算是休息放松。观察道路口一辆辆停下来的车辆，也挺好玩儿。有的一看就是全家出动，不是走亲戚，就是出去玩，欢声笑语溢出车厢，飘荡在田间小路上；有的则是孤独的司机即将到家，面露疲态；有的急匆匆，等不得红灯变绿就想冲出去；有的绿灯亮半天，还不走，像是热得睡着了似的。即将进城的那一刻，我也人困马乏到了极致。精力只够紧盯路肩的白线，注意力和视线完全困在人和车的状态上，仿佛世界只剩它们。尽管累到极限了，依然要极力维持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有很长一段路途，感觉自己就像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缘，只要一丝外力或微小的眩晕，就会跌入深渊。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十分钟，一切都结束了。事后回想，其实，完全可以停下来适当调整一下。当时实在是太疲惫了，极易出事。

进城后连续找了两家宾馆都不满意，此刻，尽管已是强弩之末，但因为不再高度紧张，状态还好。当找到第三家宾馆门前时，被门头上led滚动牌上的广告词给逗乐了。乍看它是在配合政府宣传《保密法》，细品，一本正经的口号里隐含着客人不管和什么人入住，都会为其严格保密，尽管放心的暗示。偷情男女去宾馆开房，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畸形社会现实。人家的口号，庄重严肃中透露出一些俏皮，耍的却是知者心照不宣的伎俩，无下限地蹭热点来招揽生意。遗憾的是没记下来，是否违规暂且不说，宾馆经营者是个幽默的人还是不择手段，自有公论。我和前台女士说，还有辆自行车，她让停在大厅里。我说，驮包里的贵重物品我会拿走，暗示她我的车也很贵。她听了马上迟疑了。我便要求把车推进房间，同时保证不会磕碰家具墙壁。她马上说可以。于是车子就随我进了三楼的客房。背着马路的房间，夜间开窗也不会太吵。先洗澡、洗衣服。然后躺着给妻子报喜不报忧：这一天轻松愉快地到了平罗，距离银川只剩60公里。没有直达，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太累了。然后告诉她一路顺风，吃喝方便可口，尽可放心云云。再多的话，就不说了，她发过来，我也没敢过多回应，担心她察觉些什么。今天过得其实很艰辛，早上晒屁股，疼痛虽然有所改善，可哪能一下彻底好呢，手腕的负担自然更重了。到乌达前一路被导航蛊惑，心神不宁，左脚底的麻木感越来越厉害。没有了昨天三四个小时的午休，骑行近十个小时，路程却只比昨日多了不到二十公里。按计划该到银川的，执行不到位。虽然信心丝毫没有减弱，但这成果多少让我有些丧气。躺了半小时，下楼去吃饭，顺便转转平罗街景。这里不是市区最繁华的地段，但饭店餐馆街头景观看起来井然有序。道路是新修的，绿化做得很好，树木被细致地修剪过，一眼望去，街道干净整洁，行人车辆温和稳重，让行等待自然而然，商贩目光柔顺，语气平和。十几年前陪做饲料企业的同学史通利来过一次平罗，记得十字路口有一个红墙绿瓦四四方方，车辆行人穿行其下，鼓楼模样的古建筑。这次匆忙，目的也不同，只在宾馆附近转了转。出门不远，正好有个很大的露天农贸市场，溜达进去买了一堆水果，塑料袋提着。又进了一家面馆，吃了碗本地特色——拉面。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小男孩坐我对面，小孩很可爱，满嘴口音浓重的童言稚语，让人忍俊不禁。逗他们说笑了一小会儿，看看天色已晚，回宾馆睡觉。一宿无梦，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