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听罢,沉吟一声。“倭人都是日吧歘的,迟早有一天要弄死这帮夯货。”

一只老鼠对着东方升起的太阳探出脑袋,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受不住冻,又立刻缩回洞中。朔边省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此时已经是北风卷地,漫天飞雪。天地白茫茫一片,不久便有几道骑马的身影从地平线处出现,带着不少东西。

眼镜把自己裹得好像一只狗熊。从小在岭东长大,令他对北方的严寒没有一丝概念。在淞沪上火车时,他穿的还是春秋天的常服。等在京师下了火车,就被寒风刮得找不着北,抱着膀子直跺脚,立马去皮货行添了件皮袄。等一路颠簸来到草原上,已经变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就是一个老鼠洞了。”他那朋友眼力极佳,一下子从马上跳下来,拿着火柴,背着茅草。“再过一段时间,白毛风就要来了。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再打些旱獭和老鼠,这个冬天就很难再吃到了——到时候就只能吃牛羊了。”

眼镜看他在洞口点了火,紧接着把茅草塞进洞。

“你做紧乜嘢啊(你在做什么啊)?”他问道。

“熏老鼠,让它们跑出来。司徒,来搭把手。”他那朋友招他下马来。眼镜姓司徒,他这朋友姓梁,俩人是从一个县城,一个小镇出来的发小。然而老梁从岭东来到朔边,已经过了数年时间,现在连岭东话也不太会说了。

“唔识讲啦(不会说了)?”眼镜问他。

“不会了,现在只会听得懂,不会讲了,不会了。”老梁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逮住两只老鼠。“布赫大哥!”老梁转向仍然坐在马上的大汉,把老鼠尾巴系了个结。“你先回去吧!我跟我这老乡再抓几只老鼠和旱獭就回去!我等着大嫂的手把肉呢!”

那汉子抬眼看向苍穹,把胡子上的冰碴子抹去,应了一声,调转马头走了。

“只可惜现在是冬天,水都结冰了。不然等过了冬天,除了烟熏,还可以往洞里灌水——狼也会帮我们打旱獭。”老梁说着,眼看眼镜冻得哆哆嗦嗦,嘿嘿地笑起来了。

“看看,多大的老鼠。这些老鼠吃了入冬前打下来的鲜草和草籽,长得太肥了。”

张任岭村在一个多月之后,又热闹起来——张国昌回来了。

“噫!这不五保嘛!你还认识我是谁不认识?”王老三一把抱住张国昌,挤得老头喘不过来气儿。“咋就不认识你了?老三哥,你小时候那下三的样,就是化了灰也认得你!”张国昌费了老大力气才挣开他,呼哧呼哧地大喘气。

“你个晕孙。”老三笑着捶他一拳。“三十多年没回来,格外面干啥?娶媳妇有孩儿了没?”

“噫,老三,五保现在可不得了!”老全刚要说话,又被张国昌打断了。

“哎呦老全哥,还是教我说吧。”说着,张国昌接过族兄递过来的一瓶葡萄酒。“日他回来净喝酒了。我呀,我现在改名了,我现在叫张国昌。”

这话刚出口,除了老全父子俩,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张国昌......国昌......”老三咂摸咂摸嘴,恍然大悟。“五保,日他你就是那个兵部右侍郎,那个师长是不是?”

“现在成军长了。”长喜插话道。

“噫!这可了不得,可了不得!这劲儿——宗清,过来!”老三把独子王宗清招到老张面前。“日他教这劲儿,我四十二有了宗清,他现在十五。五保,日他我教宗清给你认个干爹,以后教孩儿沾沾官气,到时候咱张任岭出更多的官儿!”

“搁不住搁不住!”老张连连摆手。

“五保哇,是你大,还是那皇帝老儿大呀?”一个没牙老婆婆问他,这老婆婆至今也得九十了。张国昌还认识她,自从老张十四岁父母双亡之后,老婆婆把他给养到成人,还供他上了四年私塾,之后老张便投军去了。

“噫!妈,这话可说不得!”老张吓了一跳。“那天底下自然是皇上最大。别看我官儿这么大,那皇上想罢了我的官,动动嘴就是;想教我死,也是动动嘴。我就是给人家当长工的。”

谁知道老婆婆还是自顾自地说着话:“你看你这三十多年也没个消息,也不知道我心焦得慌啊。”

“她这些年耳朵不太好使了!”有人说。“你得在她耳边大声阋霍,她才听得见。”说罢,那人在老婆婆耳边大声喊了几句,老婆婆这才点点头。

“就那吧,也别格这儿费力,等宗清认了干爹啊,五保,俺几个带着你去看看恁家——刚把房重盖好。”

老张也没法,只能看着王宗清在自己面前磕了头,接着便被众人拥簇着往祖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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