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昌上一次见到陈老全,还是三十六年前,在侯官城的一间民房中。那一年他十九岁,老全二十五岁。老全的大腿被一颗11mm的圆头弹击中,就此落下残根,不得已退伍回乡。
虽然算得上一个有故事的战斗英雄,但老全对自己的过往经历缄口不提。他也与诸多老百姓一样,多少年与土地打交道。直到三十七岁的份上,攒够了二十斗小米,娶了媳妇。三十八岁,有了长喜。
三十六年后再度相逢,俩老头紧紧抱在一起。看老全瘦得皮包骨头,张国昌赶紧带着俩人到距离县衙最近的饭摊,留下老孙等人收拾残局。
“我走了之后,咱班人咋样了?”老全卷了一张烙馍往嘴里填,含含糊糊地问道。
“就咱俩还活着。”张国昌叫了两瓶大曲,咕嘟嘟地吹了两口,紧紧抿着嘴。“你走之后,部队南下到了同安。猴子、葫芦、福成他仨一个被檑木砸中脑袋磕死了,一个教刀砍死,一个教矛戳死了;老虎、大光、年顺和满金他四个犯了军纪,教当成敢死队送上去崩完了——就我跟老猫和秃子俺仨挺到结束。结束之后我进了讲武堂,此后就一直抽不开身,也没能给你写个信。”
“老猫、秃子他俩是咋没的?”
“老猫说是回去之后,喝酒喝多了,歪路边水沟里淹死了。秃子前两年得了肺痨,咳死了。”
老全一听这话,让长喜帮他拔起酒塞,也吹了一大口。
“五保,我这回来这么些年,日他我就明白了一个理儿。”说着,老全又把一只烧鸡腿填进肚子。
“老全哥你说。”
“日他民斗不过官啊!”老全咣当一声把酒瓶放在桌上,手向前一伸,五根指头抻得直直的。“你看,这不是你来了,我才叫出来了。要是没你——老全哥求你一件事,我以后叫长喜跟住你,你……给他照顾照顾,到时候叫他当个军官,也不求高,日他当个连长营长就中。”
“噫——这算啥难的?你当初救我一条命,没有你我现在就早死了,哪儿当得上恁大的官?这长喜教立了功,到时候当个军官,哥,我五保格这儿拍膀子拍心口说,日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教当了官,日他你看谁敢欺负咱?这没能耐啊,就得被人欺负,甚至你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待酒足饭饱,张国昌亲自掏了钱,带着二杠等人送老全父子回家,顺便重逢那阔别三十多年的村庄。
老四在丰城下了火车。
“俺几个没干啥,咋逮了?”
刚出火车站,老四便看到,几个还没换上新制服的警察押着几个反剪双手的街溜子,往火车站外面去。那几个街溜子边走边嚷嚷。
“没干啥?翻到钱包了叫没干啥?”一个老警察押着最高的街溜子,走着说着。“当年这警察还不叫警察,叫巡捕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就这样了。”
“尻他……”
“甭年传!就是你们这些烂怂,成天不干正经事儿,把你们三川老家的人都丢光了!让人戳脊梁骨骂!”
罢了,罢了,又是道北的,老四想。
“单走干拔口汤水围城?”饭摊儿的伙计问他。老四在桌前坐了,摆弄一下他的怀表。“水围城。”他说。“糖蒜要多。”
待伙计上了泡馍,上下打量老四一番。“刚从淞沪下来的。”老四对他说。“停了战,就回来了。”说着。他便拿起筷子。
“我哥也是当兵的。”那伙计说着。“他是咱永兴官军的,叫范金有。”
老四想起来当初休整时,那个边唱歌边问他老家的人。
“就是……”伙计拿下挂脖颈上的毛巾,两只手来回拧着。老四眨眨眼,把筷子放下了。
“咋没的?”
“被刺刀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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