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全眼看着一只老鼠围着饭碗吱吱乱叫。那只碗里的小米已经长了霉斑,连带着几片烂菜叶坨在表面。碗壁上冻着几条冰棱。

他被人抓来已有五十多天,饿瘦了十几斤。外面寒风呼啸,令他抱紧地上的干草。雪花从窄小的窗户飘进牢房,使一处地面潮湿寒冷。

自打进了牢房,老全便没怎么说过话了。狱卒每天送来两顿饭,老全总是会瞪着他。两顿饭也很寒酸,早饭一碗稀小米粥,两块萝卜干,一个玉米面馍,对老全来说堪堪入嘴,是他赖以续命的家伙。而现在摆在他身边的,便是晚饭——一碗小米捞饭。

因为晚饭中的烂菜叶和老鼠屎,老全常常把早饭的玉米面馍留下,到了晚上才掰开它,吃一口掉半口。进而使得牢里的老鼠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时常到老全这里开会。然后再爬到碗中吃口小米,向里面加几粒老鼠屎。

赖志奇提着一盏煤油灯,腆着大肚子,后面跟着几个小厮,慢悠悠地过来了。

“你,是否知罪啊?”他操着蹩脚的官话问老全。

老全冷哼一声,脸别到一边,煤油灯散发的昏黄灯光如同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令他厌恶至极。

“没犯法,认棒槌!”

“放肆!”姓赖的猛一跺脚,围着饭碗上上下下吃食的老鼠们被悉数吓跑。“以民犯官,按《大申律例》,当斩!”

但老全并不为此所动。

“你那是里面的法了?还拿老一套说事儿。”

“你……”

“况且,老子是第一批新军出身,不是不认字!”老全突然看向赖志奇,眼光如隼。“如果你硬拿刚开国的法来压我,那你是否知道《五年律令》呢?”

“本官……为什么要知道……”姓赖的话还没说完,老全便又开口了。

“《五年律令》第七条,‘杀伤六十高年者,无论吏民,枭其首市。’你这行为,在那会儿哪怕是官,也算伤我,也要砍头!”老全一字一顿地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

面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赖志奇气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这个官,是他向知府打点了十万块钱,求来了功名所授的。姓赖的经商多年,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即使是刚才那句《大申律例》,也是小厮反复多遍教给他的。

他还没有经历过五年一次的“考满”。

“你……我要你死!”他向老全大吼,小厮们也仗势,对着老全狺狺狂吠。

“哪怕我将来饿死。也是得几年后害病的结果。而你,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姓赖的一下子把煤油灯摔个稀碎,灯油在地面上熊熊燃烧。他扒着牢房栏杆,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对老全吼岭东话。

“闭上你的狗嘴!说的鸡巴啥鸟语?!滚一陌儿去!老子听不懂!”老全这句话惹得姓赖的狠狠捶了一拳栏杆,结果却捂着手残嚎起来。

老全大笑着,目送他灰溜溜地逃跑了。

燃烧的灯油,燎起牢门前的干草。熊熊火光映着老全的双眼,他的眼中,也有一团猛烈跳动的火。

高耸的楼头,积攒了足有一米厚的白雪。楼头下,是数人宽的城门。攘攘人群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几个胥吏站在城门边,手撑着麻袋。

辞别村子几个月后,长喜终于回到了老家。

那几个胥吏是征收通行费的,很快便轮到长喜他们几个。胥吏们一看长喜等人的打扮,牵着绵羊,背着枪,便知道是跑牲口的,让他们交羊价格五分之一的钱便放过去。

“俺几个跑了恁长时间牲口,去过河阳、河内、睢阳、颍川老多地方。就荥皋收的通行费最多,不光多,还是别地儿好几倍,咋卓了这是?”张国昌皱着眉头问胥吏们。

“那县长定的,俺几个只能照收啊。”胥吏见旁人距离较远,便凑到张国昌耳朵边。“不瞒你说,俺这儿县长原来是个商人,买了功名当的官儿,花了他老多钱。这没的钱,就从老百姓身上抠了。岭东人精,会挣钱嘛。”

“镇鳖性?!”张国昌反问道。

“噫!大爷别说了,赶紧过去吧。”那胥吏待张国昌掏出几十块钱后,便放行了。放行之后才发现,张国昌刚才掏钱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一闪而过。老百姓可能认不出来那是什么,但他是胥吏,算是低级官员了。要认不出那东西,这几年算是白干了。

那是一枚象牙制的腰牌,至少得是四品官员。

有大官秘密来这儿了!一想到自己刚才和一个大官说了县长的秘密,胥吏赶紧向城内人看去,可哪里还有张国昌等人的身影?哪怕是仲冬时节,胥吏也一直汗流浃背。

羊被卖给了汤锅。等找到歇脚的地方过后,老张便窝在房中,给长喜和二杠说了说自己的打算。

刚才那块腰牌是故意露出来的,老张说。胥吏作为底层官员,不可能认不出来。县长知道了,肯定会连忙做做样子。这时候,让二杠带着长喜到县衙,指控长喜和他发生争执。长喜进了县衙的牢狱,先观察老全情况如何,好生照顾。届时老张将到县衙来,以过路费为突破口,把姓赖的做掉。

“县衙的人可不少啊,动手的话,咱可就没人斗他们啊。”长喜说。

“谁说咱没有人了?”张国昌笑着调侃一句。“倍受狗官剥削的百姓和胥吏,不就是咱的人吗?”

当老全看见自家老大被两个小厮押进来的时候,眼都瞪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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