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以哈甲做了一个极为清晰的梦,梦里一个自称为神的存在于黑暗中向他显现,那个存在有三十六条胳膊,五个身体,七只头,有男有女,祂的手上持有各种工具武器,脸上纹满符咒,穿的衣服似由千万种不同的布料织成。

祂说:——罪过!你欺骗了自己,妄图同样欺骗头顶的神明!以哈甲,你可自知?!

以哈甲跪在黑暗的虚空中,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

祂说:——给你一把匕首,你要去把那背誓的罪人亲自杀掉。这虽不能免你的罪,却也可以使你得到宽待。

以哈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不知是梦境消散了还是自己消散了,只有耳中轰鸣的风声雨声给他以坚实之感。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那把匕首,然而梦境中的他,却真真切切地对那匕首感到几分熟悉。他很奇怪地四处张望,又去杂物间察看,终于找到。那是自己过去征战的战利品,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灰。以哈甲把它擦干净,倒握着藏在袖子里,又握住拐杖,准备出门。

以哈甲开始感受到匕首源源不断涌出的杀气,他的双腿不住发软,好吧,现在要亲自杀死尤利乌斯了。

以哈甲打开门,湿气、冷风和巨响立刻洪水般涌了进来。以哈甲径直走出去,不顾自己披红袍的身体正被雨打得透湿生疼,睁不开眼来;不顾自己正发着哆嗦,呼出白雾;也不顾狂风尖啸,使他行走困难,精神烦躁。这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七十多岁、本应步履蹒跚的老年人。

浓浓的杀气包裹着他,竟使他坚持着走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突然,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同样穿红袍的尤利乌斯和俄普里斯。

两人一见以哈甲,瞬间就跪倒在积水的地上。

杀意猛然散去,以哈甲突然也要瘫软在地,只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两人赶忙起身去扶。

“不不不,不要!尤利乌斯,你扶我的左边就好!俄普里斯,你就别动了!”

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听清,他们仍是如此扶着以哈甲回到他的住所了。关上门后,世界好像突然清净了。

以哈甲很久才缓过劲来,稍稍有所清醒,两人等了很久,他才终于说话。

“你们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

尤利乌斯回答说:“夫子,我们想来问一下,您找到赦免我的条款了吗?”

以哈甲略显惊讶:“俄普里斯也知道么?”

“他现在知道了,他也应该知道。”

前一天晚上,两人讨论风暴原因时,俄普里斯认为是城中人有罪犯没有被惩治,尤利乌斯万分恐慌,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给了他,也把这恐慌传染了过去。如果上天为此发怒,尤利乌斯恐怕难逃一死。那时他的妻儿怎么办?寄居的断手的俄普里斯又怎么办?两人一时哭作一团。

以哈甲是不知道的,但是,就在这时,有一个尖细的陌生嗓音在以哈甲脑中响起。

——他们不是想要被赦免吗?让他们来吧,让他们登上高塔,受我恩泽吧。我可以把有罪着赦免,使断支者复健。

“可是,神啊,昨晚您不是还要我杀死他吗?”他心中默念。

那声音却从此沉默了,使他心里更加恍惚。

——你信神吗?

又是一个新的声音。

从梦醒开始,他已经浑浑噩噩了太久,直到匕首险些从手中掉落,他才记起自己的使命,杀意又从匕首中流出,顺着手臂渗入他身体的腹地。

那声音,多半是恶魔吧。

“尤利乌斯,你要仔细听好了,我给你说件事。”

他缓缓站起来,自己最得意的徒弟,就这么轻易毫无防备地靠近了。同时靠近的,还有他的妻子,他的未出世的孩子,他的朋友俄普里斯,他的战死的父亲和病死的母亲,他的身份显赫的祖父。

——你信神吗,神会做出有益的善举,你不相信吗?

那刚出生的孩子突然无知地对他笑了,他的众多同伴的表情,却模糊得好像没有五官。

以哈甲右手一歪,猛然把匕首扔在地上,引出可怖的一声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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