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普里斯的左手保住了,然而仍是得了大病,他连续好几天没有吃东西,连吃药也有些困难,只是依靠燃烧肉体支持着高于常人的体温。这恶疾过了大约十天才有所缓解,那时他又开始吃饭,而他的身体已经瘦得如皮包骨一般了。
以哈甲这些天来总会去探望,时常以长者的慈爱安抚二人,成效颇丰。他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例如说,据工匠们汇报,接触天顶的平台已经快要完成建造,在那之后,只要把祭坛运上去就算大功告成了。尤利乌斯一开始仍是担惊受怕,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后来见俄普里斯又可以进食,才终于大舒一口气,慢慢安下心来。然而自始至终,他竟几乎没有流露出一丝半毫来,只是有一天晚上他的妻子对他说,“感觉你对我不很上心了。”
尤利乌斯终于还是彻底恢复到原样,比俄普里斯要快得多。有一天,那是天阴得很厉害的一天,以哈甲又来探望虚弱的俄普里斯。尤利乌斯抢先一步拦住了他,带他来到自己阴暗的卧室,把门严严的关死了。
“夫子,我要跟你说件事,之前俄普里斯被袭击是我救了他,我用剑把奴隶击败了。”
以哈甲原本好奇的表情忽然散开,又重新凝固成紧绷的嘴角和紧蹙的眉头,而后又放松:“你会这样说的。”
然而他的神情却好像在说:你怎么能说出来呢?
“你要知道,你当初可是在神面前发过誓的,你将永远不会再参加征战,永远不会用刀剑伤人...”
那是晚霞烧的很灿烂的一个黄昏,与现在全然不同,尤利乌斯跪在石砌的祭坛上,弓着腰,目光紧紧盯在身下精致的雕纹,尽可能做到物我两忘。隐隐约约的,他可以听见以哈甲颂念经文的苍老声音,他在为尤利乌斯做祝福,代他向天神传告放弃暴力的决心。尤利乌斯记得当时突然吹起一阵大风,他听见树丛摇曳的声响,他感受到自己的长袍也同样散开在空中,好像忽然绽放的一朵花,那一瞬间,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变轻了。
那种被神注意的感觉,越是明显就越是可怖。
“...这种誓言一旦做出,就绝不能违背,不然的话,后果谁能知道呢。”
以哈甲越是说下去,声音就越是低沉。
“你一定要想办法弥补才是。”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城邦的祭长,最具智慧的长者,手握权威的领袖,眼中更加暗淡了。
“大概要以死抵过吧,但是,或许也不用...
“我记得经书里有一个赦免的案例,但是现在记不太清楚了,其他背信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处死了。”
尤利乌斯的双腿开始轻轻抖动,声音也同样发着颤:“夫子,你一定要救我。”他说着跪倒,双手缓缓拉住以哈甲的左袖。
以哈甲只是很柔和的看着他,好像在看行将就木的一只小雀。他轻轻挣脱了,眼神仍是那般柔和。
“我不知道。”
然后,他打开门,不顾身后仍跪倒在地的尤利乌斯,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一边用与他年龄不很相符的快步离开,一边用过分的大声呼叫俄普里斯。
尤利乌斯好似后知后觉,他缓缓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又把门关上了。他只是感觉恍惚,现在谁也帮不了他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可是,谁又应该帮助他呢?谁竟会为了他违背天意呢?是了,自己也的确该死,自己也的确有罪,自己或许本来不该做这么多孽,他是一个懒于交际的人,他做了很多错事,他对不起很多人:他对不起自己的父亲,没有劝他远离争斗,以身犯险,他对不起俄普里斯,没有更早为他找医生,也没有帮助他建立产业,他对不起夫子,使宣誓仪式染上污渍,他对不起自己的妻子,没有给他一个贵族女子应有的生活。就是在昨天,那个女人骄傲地宣布,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月经了。
卧房本来不是为白天而生的,因此即使有昏昏的天光照入,也仍显得昏暗。尤利乌斯抛弃了先前的节俭作风,毫无顾忌地点燃了好几支蜡烛,房间里总算是亮堂起来。
真奇怪啊,这房间竟突然如此陌生。
那张双人床很尊贵地排放在中间,其上是映着火光与日光的黄色大被,他将来的后代就是在这里产生的。他能想象那孩子生来就注定要沐浴一旁五根蜡烛发出的摇曳之光;生来就注定要短命;生来就注定要失去温柔的爱抚,而承受自己命中注定的苦痛,最终把快乐的机会全部失去。一代又一代,或许都是这样。这是命运。幸福,诚然如经书所言,并不产生于人。因人而生的幸福,全然皆是虚妄。
尤利乌斯的眼前,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忧愁之河。河的上游是过去,下游是未来。不知不觉,眼睛便被河水洗为湿润。不想死,那是人之常情;不能死,那也是世间常事。
尤利乌斯使劲用手抹了抹眼睛,把泪水均匀地涂抹在脸上,猛吸了一下鼻子,双腿无力着离开卧房,离开房屋,走到街上,任凭脚步把自己带到不知何处。
在尤利乌斯离开以前,和蔼的以哈甲坐在俄普里斯的草席旁边,他刚询问过对方的情况,得到了正在恢复的答复,自己刚刚又被激动的心因此慢慢放松下来,然而仍是不安。他几天来担惊受怕,只是因为自己两个弟子的事。这时突然一个庄严的声音从以哈甲脑中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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