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同见兵卒有些迟疑,心想定是自己的话触动了他,还需加大火候。“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想,杀死你家人的凶手到底是谁?是当年那些提着刀的兵卒,是匈奴族,还是赫连勃勃?”

兵卒低头不语。

“你再想想,你把这种仇恨发泄到所有匈奴人身上,这究竟对不对?如果你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与那些屠戮者有何分别?”

兵卒仍低头不语。

“我曾经也带着仇恨痛苦地活着,曾经无数次想亲手杀了姚兴,为父母报仇雪恨。

后来我想明白了,杀死父母的是这世道,而姚兴只不过是它的杀人工具;即便不是姚兴,也会有其他人出来杀人。而且,即便杀了姚兴,我的痛苦也不会减少。

所以,我放下了仇恨,我要去改变这世道,让它不再有那么多杀戮,不再有那么多无辜惨死。

复仇,除了让你出一口气外,对你的一生无任何意义;而改变这世道,对亿万生灵又会有多少意义呢?

我不期望你立刻放下仇恨,你此刻万难做到;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所有匈奴人当作复仇对象,不希望滥杀无辜让你变得疯狂,更不希望你变成与赫连勃勃一样的禽兽。”

兵卒依旧不语,而是在默默流泪。

“好了,我知你内心痛苦万分,也无需再审你了。我希望你克制自己,不要把刀口对向自己的同袍,他们与你一样都是饱受蹂躏的平民。你回去吧!”

兵卒回去了,元同仍坐在那里,看着远山,此刻他的心异常平静,显然已进入深度思考。

爱恨情仇,人终其一生被这四个字裹挟着,其背后映射着的无非是得与失,求之有爱,得之是情,求不得有恨,失之是仇。

爱与恨,一个人心里最为浓烈的反应,各自分两端,刻画着每个人的人生脉络。

爱是美好的事物,其中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是男女之爱,多少迁客骚人在此泼下了厚厚的墨迹,又有多少矢志不渝、忠贞不二的故事让人含泪咀嚼,又有多少人期待自己就是故事中的男女,期望那轰轰烈烈的爱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性的加持下,男女之爱必然轰轰烈烈,男性阳刚的奋力一激,女性阴柔的含情裹挟,在激情的碰撞下,爱达到了至美境界。

然而,情爱来得轰轰烈烈,其戛然而止也在须臾之间,所求之时义无反顾,得到之后便锱铢必较,激情散尽却只剩下柴米油盐。

日常太过乏味,于是便有了寻花问柳,找寻心向往之的轰轰烈烈,这也是女闾传习数千年而不衰的原因。

但这种轰轰烈烈也只能满足那条祸根的需求,巅峰过后随即便堕回空寂世界。

有人无法忍受那锱铢必较,遂将柴米油盐付之一炬,原来的缠绵悱恻变成了黯然陌路,深仇大恨也未尝不可。

由得变失,也因爱生恨,此恨绝无休,相伴至终老。

情爱是短暂的,它会被流逝的时间所淹没;而那一端的仇恨却是持久的,它难以消没,还能不断累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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