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梅把中午的剩饺子一个一个整齐地码进已经烧热了一层薄油的平底锅里,锅盖盖上,伴随着呲呲的闷响,透明的玻璃锅盖被溅起的油花和升腾的蒸气模糊成一片乳白,刘春梅有些出神地看着,仿佛自已的眼睛也被一层薄膜糊住了,越来越厚,越来越看不清楚,直到一股焦糊味扑进鼻子,锅内的水汽已经烧干,玻璃锅盖又回复到了半透明的状态,饺子在锅里依稀显形,浓烟从锅沿的缝隙里钻出来,刘春梅才一激灵,赶快把火关了……
“妈!”
儿子进门的时候,刘春梅正用铲子把粘在锅上的饺子一个一个抠到盘子里。
“唉,回来了。”
“嚯!这是您带回来的?您吃大餐去啦?”儿子宋峥一眼看见桌上系得紧紧的两个大塑料袋里,装着十多个餐盒,他马上解开袋子打开一盒,捏一块肉放进嘴里,接着又陆续打开另外几盒。
“嗬!都是硬菜啊!”
“你等会儿我给你热热再吃。”刘春梅端着一盘没有底儿的饺子从厨房出来。
“不用热,还没凉透呢,一热就不是那味儿了。有米饭么?饭热就行!”
“有,锅里呢,你自己盛吧”
“好咧,我给您盛一碗?”
“不用,我这还有饺子呢,你盛你自己的吧。”
为了这顿突如其来的好饭,儿子又特意下楼买了两瓶冰镇啤酒……
这天夜里,刘春梅失眠了。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从脑子里钻出来。她想起来小时候,经常跟着附近的男孩儿满胡同里疯跑,那时母亲总责怪她毛毛躁躁没有个小姑娘该有的文静。那会儿的太平桥大街还是一条土路,路两旁全是水桶粗的大杨树,自己家在路东,这片平房叫同福里,与香厂胡同隔街相对。胡同外有一条三米多宽一米多深的人工水渠,水渠里不是常年有水,但有水的时候总是清澈见底。忘了是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是个夏天,下了一场罕见暴雨,在刘春梅的记忆中,那是她人生至今所经历的最剧烈的一场暴风雨,那次雨后的天空,也是她人生至今所见过的最透亮的天空。风雨平息后,一棵被飓风连根拔起的杨树横在水渠上,变成一架独木桥,在大人们都忙着收拾雨后残局的时候,附近的男孩们就跑出来争相攀援着从独木桥上爬过水渠,倒下的杨树成了这些调皮的孩子们难得的游乐设施。当时刘春梅自己也激动地加入了冒险的行列,却在爬到一半时,一脚踩空,直接掉进水里,渠里的水流不急,却也不能站稳,瘦小的自己被水流裹挟着飘出十多米,直到暗渠入口处才被铁栅栏拦住。大人把她拽上来时,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带着一身泥巴颤抖着看着从胡同口冲过来的母亲,“你傻啊你!”母亲大吼着给了自己屁股两下,愤怒地扫了一眼周围那几个男孩,一把抓起自己的手往家走。“以后不许跟他们一块儿瞎跑,听见没有!”刘春梅举着被攥得生疼的胳膊紧跟着母亲,想哭又不敢哭……
“吱—”一声门响打断了刘春梅的思绪。刘春梅走到客厅时,丈夫老宋已经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半瓶打开的白酒,酒瓶旁一个敞着口的塑料袋里装着些凉菜,他已经斟满一小盅正送进嘴里。
“你怎么还没睡?”丈夫问她。
“这些够么?还有剩菜呢?”刘春梅指着丈夫眼前的袋子问他。
“够了,不饿,就为就着这口酒”
“今天怎么晚了?”
“本来都要回来了,又出了个警,打架,连上医院再做笔录折腾到现在。”
刘春梅在丈夫对面坐下来,拿起丈夫跟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叹一口气,问他:“欸,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啊?”
“怎么了你?受刺激了?”丈夫老宋半开玩笑问她。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么大人了还活得糊里糊涂的,脑子老比别人慢一拍。”
“你那不是傻,你那是厚道,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也没什么大事,跟咱么没关系,唉—”刘春梅又叹了一下,接着说:“前一阵我门厂那小武子他媳妇上厂里来找我,东拉西扯地闲聊天。”
“哪个小武子?武庆丰?”
“嗯。”
“那两口子!都精到一块儿去了!”
“是啊,你听我说,她说是闲聊,我就觉得她话里话外的老打听厂里的动静,两只眼睛一个劲儿地在院里踅摸来踅摸去。我到今天才弄明白她是来干嘛的了,他是来打听……”
“怎么?她知道那片儿要拆了?上你那滚情报去了?”没等刘春梅说完,老宋抢先问到。
“你是怎么知道要拆的?”刘春梅惊得大声喊了出来,随即仔细听一下隔壁儿子的动静,又压低声音对丈夫说:“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啊?”
“那倒不是,昨天区里建委的来人到所里调户口,我听老梅说的,说香厂那片今年有戏要拆。我说那片儿都嚷嚷好几年了,打申奥的时候就说要拆,今年拆明年拆,现在奥运会都开完了不是也没动静么?老梅说,这回应该是要动了,说钱到位了,所长都去区里开了几次协调会了。”
“唉,我就说吧,就我反应慢。”刘春梅泄了气似的说,“小武子他媳妇那么问来问去的,我都没听出味儿来,前一阵厂里盖房,我问谭云生这是准备干什么,这小谭就跟我打马虎眼,说不知道,是总公司的意思,领导让干嘛干嘛,就他和吴长春那关系,他能不知道?他们肯定早得着信儿了。”
“都要拆了,怎么还往起盖啊?”
“不知道,而且你说奇不奇怪?院里那么大空地方空着,都盖东边那个大库里了。”
老宋迟疑了一下,心里觉察出事情有一丝蹊跷,但也猜不出来一二,只问:“这事你还知道多少?没让你跟着掺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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