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门外的管家慌忙跑进来,“二位息怒……二位息怒啊。”
……
饭菜端上来了。
“惹你生气了,教你破费了……”陆阎王转眼换了一个人似的。
“以礼相待上门客,粗茶但饮擦肩人嘛。”私塾先生不愠不温。
……
陆阎王拱手作别时,私塾先生欲言又止。
陆阎王见状,“乡贤啊,有话但讲无妨。”他又心存幻想了。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凡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灵——我信奉这两句老话啊。”私塾先生看着案后的神像。
这次,陆阎王强忍硬咽,拱拱手,走了。
他的管家硬是留下来唠叨了一会儿。
“老先生,时局动荡,匪盗蜂起,日本兵已经打到山西,离咱一山(太行山)之隔,这你我都清楚。保不准哪天——管家有意拖长了声调,“姑娘这么大了,待在家里你不担心吗?不为咱想,也得为闺女想想吧?”管家似在推心置腹。
私塾先生这次没有反驳——管家的话教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咋保全女儿啊?
他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再次闪过李艄怒视狗子的怒颜。
……
她,书香门第,小家碧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没见过陆员外和他的儿子。不过听着卢员外的话,她深深地反感了——对她深爱的父母那样的盛气凌人,她不能接受!人穷志不短,她就认定这个理儿啦!‘那一点明病儿’是什么病?她愈发的忐忑不安了。
她心里猫抓似的,乱得很。
父母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她得为父母尽孝。现在,二老老年丧子之痛未了,自己的事儿又在父母的伤口上撒盐——她想不下去了。父母养育我少小,我得尽孝到老俩终老。可现在父母庇护不了女儿,女儿也无能为父母遮风挡雨。
她恨自己没有穆桂英、花木兰的十八般武艺!
她想到削发为尼……
她想到了死……
因此,对陆阎王后面的话,她大不以为然。
可是,自己去了,图个清净,二老怎么办呢?
她突然害怕起来了。
她表面依然平静。帮母亲做好了晚饭,趁着风息的当儿,把饭盛好,两手捧着,端进屋子,轻轻地放在已经褪色了的八仙桌上。她自己把剩下的半碗清汤舀进碗里,坐在屋子的一角,陪着父母慢慢的喝着,艰难地嚼着那苦涩的菜叶。
私塾先生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心里愤懑,难受之至……在这黑势力面前,他一个洁身自好、刚直不阿的山乡文人抗拒不了;兵荒马乱的动荡岁月,他学富五车,却难以保全女儿。
母亲在四下透风的秸秆顶棚的厨房里唉声叹气。
“闺女,去把大门闩好,天快要黑了。”
“嗯。早闩好了。”
“再看看,别粗心。”
女儿出去了。
一转眼的功夫。父母的饭吃完了。
吃着父母给给偷偷添满碗的菜糊糊饭,儿女儿的泪再次打湿了衣衫。
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左右两边墙脚各有一条白色的路,好像给中间满是水泥的石板路镶了两道窄窄的边儿。
街上有行人和两人抬的轿子。他们斗不过风雪,显出了畏缩的样子。雪片愈落愈多,白茫茫地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落下,落在伞上,落在轿顶上,落在轿夫的笠上,落在行人的脸上。
风玩弄着伞,把它吹得向四面偏歪,有一两次甚至吹得它离开了行人的手。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跟雪地上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混合成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这音乐刺痛行人的耳朵,好像在警告他们:风雪会长久地统辖着这世界,明媚的春天永远回不来了。
已经到了傍晚,路旁的灯火还没有燃起来。街上的一切逐渐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路上尽是水和泥。寒风越刮越紧,寒气隐隐入骨。
村落一点儿星火,就能燃起归者的满怀热望。
僻静的街上两个走得很吃力的行人。他俩几乎不再看路,遥望着油灯摇曳的村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穷家寒舍,就是温馨四溢的港湾啊。
“三弟,咱们再走快点儿。”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手拿伞,一手裹紧了破棉袍,瘦削的脸冻得通红。不时地掉过头看看后面。
在后面走的是他的三弟——二弟在山河里落水被恶浪卷走已经半年了。他怜悯这幸存的弟弟——跟他受苦受难二十余载、九死一生的小弟。他性格刚值,高挑瘦削,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哥,就要到家了,你看——”。
冻雪下,破烂的窑院,冷落沉寂得几乎要教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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