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瑾瑜被裴靖一声“叔叔”气得七荤八素,没到说经台便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荣洲摇头叹息,语重心长地教给裴靖“夫妇相处之道”,首先不要踩人家的痛脚,比如盛瑾瑜的年龄、宁宴的脑子和文御的后宫,其次尽量一碗水端平,可以稍有倾斜,但最好不要斜得水泼到碗外边去。
裴靖托着腮点点头,一副已然受教的模样,不过令她不解的是,孙荣洲一个内侍,怎么会懂“夫妇相处之道”?
不等她想明白,车已停在清水堂前。
穿过清水堂行二十步则至清水溪,沿溪上行六七十步即到等风亭。眼下堂前只一车一马,看来只她和宁宴到了。
她正打算教孙荣洲去等风亭把宁宴叫来,一起在清水堂前等等,可巧宁宴自行沿着溪岸连蹦带跳地走下来,那人看到她立马撒腿往这边跑,豹子似的纵身蹿过来。
宁宴刚挂到裴靖身上,便听见山路上响起车马声,感觉应有不少人,便忙松开手整理衣冠,站在一旁等候。
裴靖亲候于清水堂前的举动令众人受宠若惊,纷纷快步上前与她见礼,待唐齐己到来,在唐齐己与众人的劝说下,留宁宴一人在此等候,她先与其他人一道去往等风亭。
等风亭其名为亭,实则是一处房屋,面朝瀑布溪流,倚靠三面竹林,四面洞开无门户,檐下垂帘以为遮挡,任凭山风水汽穿亭而过。
众人到齐落座,却见下首还空着一个位置,直到歌舞开宴也未曾有人入席,由是引来几番眼神交错,大家似乎默认了那个位置是给谁的,且并不因此感到奇怪。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座主最后还是来了,席上饮过三轮酒后,其人姗姗来迟,且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人。
裴靖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叉手一礼,“杜公教人好等。”
“哎呀,见过裴相!”杜鉴快走两步到裴靖面前深深一揖,又转身朝众人一揖,面上带笑,眼中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真是不巧了,一早起来便遭逢几桩突发事件,至此方得脱身,惭愧惭愧!老夫自罚三盏!”
僮仆斟酒,杜鉴连饮三盏,众见裴靖举盏,便也举盏回敬杜鉴。
林正和趁掩面饮酒的空隙,低声与裴靖笑道,“我还以为你未曾邀请他。”
裴靖亦抿嘴而笑,“确实没有。”
“那他……”林正和惊诧地瞪了下眼睛,伸手点了点裴靖,“你这孩子!”
饮罢酒,杜鉴将跟在身后的年轻人拉到身旁,向众人介绍自己最得意的孙辈,杜六郎东林。
杜东林在年轻一代中声名远播,才学虽不及当年的“双子文曲”,却也堪称才华横溢,在座之人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何必额外介绍。
再者,杜东林尚是白身,在座亦有年轻人,但皆是在朝中任职的官人,杜东林出现在这里未免格格不入,杜鉴私心不言而喻。
亭内一时无人出声,都或明或暗地觑着裴靖,等她先开口。
如此寂静时,宁宴与明庭竹貌若私语而分外清晰的说话声尤显突兀,尤其说的还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也没有很过分,无非是拿来与盛瑾瑜相比较,评其各方面皆远不如。
此言一出,杜东林随大父出现在这里的意图便越发耐人寻味——说话的是尚书令的未婚夫,拿来作比的是尚书令的小郎君,说白了,这恐怕是尚书令的家事。
尚书令的家事,外人掺和什么?
众人的视线悄悄从杜东林身上转移到与宁宴说话的明庭竹身上,无声猜测纷纭。
见在座诸位看向明庭竹的目光充满探究,明景良不再向儿子使无谓的眼色,而直接上手拉扯,无奈对方对他的提醒和不满置之不理,气得他脸色铁青,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咬牙忍着,忍得脖子都粗了一圈。
这时,裴靖抬手叩了两下酒案。
隔壁窃语闻声立止,说话二人直身坐正,一番收敛毫不拖泥带水,比铡下的禾草还要干脆。
众所周知,裴靖与明庭竹早已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然而明庭竹不听明景良的话,反而还是听裴靖的话,且与宁宴举止亲密,一道议论外人,看上去和裴靖才像是一家人,这般公私不分的举动不禁引人遐思。
见同僚多顾,神色有变,明景良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裴靖暂且无视明氏父子的小动作,稍后她自有话与明景良说,当下先忙着应酬杜东林,脸上露出个凉薄浅淡的笑容看着对方,“在下久仰杜郎君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相会实乃三生有幸,在下以茶代酒,敬杜郎君一盏。”
客套言罢,她将盏中茶汤一饮而尽,放下茶盏看着杜东林。
杜东林垂眼站在堂中,表情平静无波,但紧握成拳、青筋毕露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隐忍的不忿。
杜鉴掰开他的拳头,给他手里塞了一枚酒盏,不动声色地将他往前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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