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赋秋伸出两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陛下令奴盯着你,免得你说话不算话。”

裴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你送到承运门便回吧,多谢。”

张赋秋揣着手,“不,奴要等你放衙。”

“不行!”裴靖断然拒绝,左右环顾一番,见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你是内侍监,跟着我算怎么回事,会被人误会的。你快回去,小心别被人看见。”

“误会什么?被人看见又怎样,他们只恨自己不是你!”张赋秋傲娇地抬起下巴,“奴可是御前红人,跟着伺候你,你很有面子的!”

裴靖不想要这个面子,“你见过哪个坐衙的官人还带人伺候的?”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身体不好,理应有人照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不要!会被人笑话的。”

“怎会被人笑话?”张赋秋瞬间炸毛,气得跳脚,“谁敢笑话你!凭什么笑话你!你是不是嫌奴跟着你给你丢人了!”

裴靖不说话,但又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

张赋秋见状一甩拂尘,冷哼一声,“你完了,奴要告诉陛下,你嫌他丢人,且等死吧你!”

“我没有!”裴靖赶紧捂住张赋秋的嘴,“你这是诽谤!诋毁!谗言!哎算了,你跟吧,但你要躲在屋里别出门,别让人看见,或说是代陛下取尚书省公文来的,总之不能说是照看我来了。”

“好好好,瞧你这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张赋秋只好点头,不解裴靖何时转了性子,竟背上形象包袱了,“你以前从不畏人言,向来为所欲为,如今怎这般在意旁人目光?”

裴靖白他一眼,“不想惹麻烦而已。”

皇城里的人个个长着八百个心眼子,她既身处其中最高位,必是万众瞩目,她的每一项决定、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卧病……都会引发无数探究与猜忌,稍有风吹草动即有可能点燃一场动乱。

如今尚且无人得知她武力尽失,还以为她是从前那个武艺高强、可以一敌众的裴靖,一切法令方得以勉强推进,倘若被人知晓她已是羸弱之辈,需得有人时时刻刻照看着,那她的脑袋必然会成为一颗香饽饽,后半辈子只怕是要在胆战心惊里度过。

最近两年,文御越发随心所欲,总发一些惹人遐想的御令,她小心安抚着涟漪迭起的江面,勉力维持风平浪静便已耗尽全部心力,哪里舍得再给自己惹更多麻烦。

张赋秋忽然收了叽叽喳喳的腔调,变得无比安静,既而紧追两步,与裴靖并肩而行,忐忑地瞄着裴靖的脸色,“你是不是……有些不耐烦了?”

“对什么不耐烦?”裴靖疑惑地看着这人。

张赋秋双唇嗫喏几番,忽而深吸一口气,鼓足万般勇气似的开口快语道,“你是不是认为陛下怠政,行事没有章法,不如从前英明。不管你心意如何,总对你纠缠不休,对妃嫔也太过薄情,不是一个好皇帝,更不是好丈夫、好父亲,甚至在你那些才华横溢的……郎君里面都是最平庸的那个,你对他是不是已经……”

“收声啊你!”裴靖终于攥住了张赋秋的嘴,惊恐无比地四下环顾一周,气急败坏地压着声音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被人听见你我都得死!”

张赋秋挣脱束缚,刨根究底,“奴不怕死,你且说是不是!”

“不是。”裴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陛下行为自有言官约束,言官未曾发话,自是以为并无不妥,我为何要认为不妥?”

张赋秋皱起眉头,“你没有自己的看法吗?”

“我怎知晓何为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我又没当过。”裴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生怕张赋秋又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宫道上人来人往的,稍有不慎即是灭顶之灾,她可不敢奉陪。

张赋秋穷追不舍,“那他在你所有的郎君男宠里面是你最喜欢的吗?”

“别胡说,君臣岂可混为一谈!”裴靖瞪着张赋秋,不知这人发什么疯,本想再呵斥几句,却见其低头泫然,便只能将嘴边的话咽回去,稍稍改了口风,“你也劝一劝陛下,毕竟君臣有别,我岂敢将其视之为普通男子而亲昵狎戏,这般小事又哪里值得陛下纠结,少思浅虑,保重圣体安康要紧。”

张赋秋皱着脸,表情甚是微妙,手指几乎要戳到裴靖脸上,“你可真是愚忠,奴这辈子没见过你这种人!”

“忠君忘己是日躔卫一以贯之的信条,除了为陛下分忧,其他的营生我都不会……万一有朝一日被罢了官,也不知能做什么维持生计。”裴靖说着白了张赋秋一眼,一脸“虽然你什么都不懂,但你肯定有病”的表情,“以你的身份,怎能说出这种话?谁教你的?陛下可知?”

“陛下算是被日躔卫害惨了!”张赋秋拍着大腿感叹一声,看上去整个人都垮了。

裴靖实不敢苟同,“日躔卫最是忠君不过,你说这话得拿出证据,岂敢信口开河,信不信……”

张赋秋捏住裴靖的嘴,“住口吧裴相,听你说话很烦,没有一句是陛下想听的,以后你做个哑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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