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御在某一瞬间猛然惊醒,起身发现天色已然大亮,阳光洒在床前的金丝帷帐上,灿灿夺目。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分明记得一夜未敢合眼,再一摸身边,床榻一片冰凉,裴靖应已离开许久。

他高声喊着张赋秋,进门的却是奚迟,说张赋秋正在殿外与华妃说话,他不关心谁和谁说话,只想知道裴靖去哪儿了。

奚迟愣了一下,道裴靖坐衙去了,寅时末出的门,先去了政事堂,后回了都堂,眼下再有一个时辰便该放衙了。

坐什么衙!

文御怒不可遏,责问奚迟为何不拦着些,那人昨夜旧疾复发,直到后半夜才稍稍缓过来,堪堪睡了片刻,病情严重,休息不足,怎还敢操劳公务。

奚迟低头轻声辩解说,他和张赋秋都拦不住。

文御瞪了他一会儿,气结地坐回床上,教他马上去都堂把人接回来,顺便把张赋秋叫进来。

话音刚落,外廊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喊声,有人压着嗓子喊“太微”,须臾,一根手指悄悄推开半掩的门,门缝里随即冒出一片紫色衣角和一只乱觑的眼睛。

看这来去自如却鬼鬼祟祟的样子,不是裴靖又是谁。

裴靖来找文御禀报先帝谥号一事,张赋秋言奚迟在殿内守着,可以问问文御是否已起身,谁知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奚迟的踪影,不过内殿开着门,她便好奇地偷偷瞄了眼,不想这一瞄未看到奚迟,倒又与文御对上了眼。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挤进门来,将礼部奏疏呈给文御。

文御接过奏疏,拿在手里却不打开,眼睛盯着裴靖,神色愣忡。

裴靖不明所以,以为其人睡梦初醒,尚未恢复精神,不愿翻看奏疏,于是口述了礼部对先帝谥号的拟定,认为应遵从先帝口谕,以“道”为谥。

文御眨了下眼,依旧没有说话,忽然跳下床榻扑到裴靖身上,将脸深深埋进颈窝里。

赤裸的半身在日光下白如脂玉,被自外而来风寒犹重的公服冻得瑟瑟发抖,却仍不愿松开半寸。

裴靖张着两只手无处安放,无助地看向奚迟。

奚迟摇了摇头,给文御披了件衣裳。

“你可不可以对自己上点心?”文御小猫似的蹭了蹭,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我真的很害怕!”

上点心?

裴靖今日事务繁忙,确实未用朝食,早上余痛未消,也吃不下东西,眼下听见“点心”,方觉腹中空空,不禁脱口一句“多谢陛下”,说完才意识到文御原话是什么,便赶紧补上“关心”二字。

奚迟瞬间反应过来,“裴相可是未用朝食?”

裴靖张口欲辩,“没有没有,绝无此事……”

文御最是了解裴靖不过,一听这强自镇定却尤显心虚的口气便知其人在狡辩,遂令尚食局加传午膳,要汤羹和米粥,小菜清淡些,晚膳后延两个时辰,取消今日宵夜。

言罢又拉着裴靖去床上再歇息片刻,好生养养神,膳后再睡个午觉,下午去芙蓉池散散心,公务他来看,看不完的明日再处理也不迟。

裴靖暂时不想歇息,若公事未竟,她实难安下心来办私事,非得做完不成,又提醒文御说她在殿外遇到了华妃,许也有事需要文御来处理。

文御未当回事,若是紧要,张赋秋早就嚷嚷起来了,既然未来打扰,多半并非要事,那人自会处理。

裴靖讷讷无言,只好又问先帝谥号,是否还有其他意见。

文御思忖良久,应是不大满意,但末了并未发表评论,只叹一声“罢了”,放任先帝最后再任性一回。

裴靖这便要去通知礼司,遂叉手告退,许诺放衙后必来。

文御貌似还有话想说,但硬是憋了回去,失望地撇了下嘴,背过身去蜷成一团生闷气,斜卧的背影看上去荏弱又可怜。

裴靖心虚不已,低下头快步离开,不想刚走出不远,张赋秋便小跑着追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盯着她。

她被盯得毛骨悚然,“你跟着我做什么?跟着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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