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吴耵、吴聊等人后,趁着洗漱的功夫,吴聪便对季伯纶悲愤交加地叹道:“护卫长所言不虚,我的那些族兄族弟,确实在觊觎我的财产!”说着,便狠狠地将毛巾甩进了脸盆里。
原来,就在此次宴会前,席孟嗣便已通过手下的小弟,与吴聪给吴耵娶的那三个侍妾搭上了线。因吴耵向来不碰她们,她们早就对吴耵心生不满,也就被轻易收买了,进而派各自的丫嬛去勾搭吴耵的长随,借此打探并传递消息。
于是,吴耵预备在此次聚餐时,串通族人,以话术逼迫吴聪许诺死后将鸬鹚客栈转为吴家族产的谋算,竟被季伯纶提前得知,又被季伯纶传给了吴聪知道。
最开始时,吴聪并不大相信这样的消息,眼下却不得不信了,因此又对季伯纶道:“我原来还指望,这是那三个女人在诽谤我弟弟,却不料她们说的是真话!”说着,便咳嗽不止。
季伯纶忙扶着吴聪往床上坐下了,并为他捶背捶胸,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暗暗想道:“先前,他出了不少银两,或给吴家庄修路搭桥,或给吴氏宗亲建房打井,足以称得上是大善人了,却因为少了那个东西,便没有人感念他的好处,甚至还要这样作践他,连他弟弟也是如此,以至带累了我被那些人作践,何其苦哉!”想到这里,便落下泪来。
吴聪见状,只当季伯纶在心疼自己,忙为她擦了眼泪,感叹道:“我们当日结为夫妇,原本就是各取所需,未必有什么情分,可如今,你也知道心疼我了!”而后思索了一会儿,方下定了决心似的,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立下那样的遗嘱了。”
季伯纶大吃一惊,也顾不上擦眼泪了,忙反问道:“倘若鸬鹚客栈真的成了族产,我们娘儿几个岂不是要挨饿受冻了?”
吴聪随即沉下脸来,道:“每个月,我都会给你一两金条作为打理生意的辛苦费,你总不会一点积蓄都存不下来罢?只要你不乱花钱,等我走的时候,你便会有不少积蓄的,我自己也会有积蓄留给你和孩子一并承继,如此就够你们这辈子的花费了。”
季伯纶颤抖着声音反问道:“他们那样对你,你还要为他们留下族产?”
吴聪叹道:“我方才想了想,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原是我上羞先人,下辱后辈在前,合该弥补一二的。”
季伯纶不免沮丧地想道:“我如今正是桃李之年,却委身于你这等老迈龙钟的太监,说起来就很委屈了。你却没有因此对我多加怜爱,不但不考虑我今后的生活,还只想着讨好那些看不起你的远近亲戚,实在可恼!”转念一想,倘若自己再辩驳下去,难免教吴聪认定自己存有带产改嫁的心,反倒不好,只得不情不愿地叹道,“罢了,我又不改嫁,钱多钱少又有什么要紧?够用就行,横竖那些嫂子婶子都不如我富贵呢,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吴聪赞赏道:“这话说得极好!你若对我有情有义,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等你将来年老完节,便可让那些轻慢你的远近宗亲对你刮目相看!”
季伯纶苦笑了一下,已不想再说什么,只管服侍着吴聪更衣就寝去了。
及至次日早饭时,吴聪对季伯纶吩咐道:“等会儿,你去交待一下护卫长,让他跟我弟弟知会一声,四天后,带着那几个昨天在我们这里吃饭的人过来,与我商议一下签署那份字据的事。等弄好了这件事,你就等着抱儿子罢!”
季伯纶唯有应承而已。等吃了饭,又送了吴聪出门后,方去往芙蓉轩,正好赶上席孟嗣出门,忙上前将他拦下,把吴聪先前的嘱咐,尽数说了出来。又因心里实在堵得慌,原本按下的委屈便涌上了心头,竟泪流不止。
席孟嗣慌忙问道:“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就哭起来了?可有什么不能开解的事?”
季伯纶凄然一笑,虽然想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便有意略过不提,却还是因为悲愤得难以自制,当场就打开了话茬子,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末了便抽咽道:“我不单在哭老爷命苦,也在哭我自己命苦!”
席孟嗣不免惊叹道:“竟是老爷让夫人交待我跟踪二老爷的!”又想起一件事来,忙道,“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夫人提起,老爷也不曾知道。因此,夫人方才交待我的事,暂且还不能做的。”
季伯纶忙擦干了眼泪,问道:“什么事?”
席孟嗣道:“那三个女人派来的耳目都提到了同一件事:吴家的宗谱里,早就没有了老爷的名字!”
季伯纶顿时吃了一惊,忙问道:“此事当真?”却又反问道,“昨日二老爷带来的宗谱,我也是看过的,上面就有老爷的名字。可是你们弄错了?”
席孟嗣摇头道:“那是旧的宗谱,是老爷入宫前就已经编纂好的,自然会有老爷的名字。而在老爷入宫的那年,吴家就在每年一度的除夕大祭上,宣告了天地祖宗,将老爷除了名。所以,新的宗谱里,根本就没有老爷的名字!”
季伯纶此时已气极反笑,因而自言自语道:“敢情他们既想要老爷的家产,却又嫌弃老爷的身份!”而后收敛了笑容,问道,“像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席孟嗣辩解道:“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正想与夫人禀告呢!”又补充道,“昨日下午,二老爷在他家里和族长、族董拿着旧的宗谱说笑,不免提到了当年的事。那几个长随从头听到了尾,之后便把这桩往事当作闲话一般,与那三个女人的心腹丫嬛提起来了。等这些话传到我这里时,已是今天了。”
季伯纶这才对席孟嗣释了怀,却又冷笑道:“按理来说,宗族除名,也该知会一下被除名的人,他们却如此偷偷摸摸的,实在不成体统!”
席孟嗣想了想便道:“当年老爷入宫后,因宫禁森严,早就和老家的人断了来往,唯有二老爷还能与他来往一二。倘若二老爷那会儿没有跟他提起,那他也不会知道的。等他熬出头后,虽然和老家的人恢复了来往,可因为他是圣上的褓父,老家的人便不敢跟他提起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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