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轩住的是吴聪方才提到的护卫长。此人原是个无名白,唤作席孟嗣,偶然间得了圣上的青眼,被赐给吴聪使唤。当时吴聪尚未出宫,在春风里买了一处宅第安置季伯纶,便让他作为护院,带着几个无名白住了进去。

因深宅大院不免寂寞无聊,季伯纶为此养了鸡、鸭、鹅以作消遣。有一日,她忙着抓鸡,恰好被席孟嗣看见了,席孟嗣一时起了玩心,竟上前帮忙,却故意费了半日才肯完事,事后,便写了一篇《季姬击鸡记》,全文如下:

“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叽,季姬及箕稷济鸡。鸡既济,跻姬笈,季姬忌,急咭鸡,鸡急,继圾几,季姬急,即籍箕击鸡,箕疾击几伎,伎即齑,鸡叽集几基,季姬急极屐击鸡,鸡既殛。”

因此文话有夸大,意在取乐,且当中的六十八字同音不同调,胜在新奇,不期得了季伯纶的意。从此以后,她就爱缠着席孟嗣玩耍,而席孟嗣次次都会眉开眼笑地陪着。

直到吴聪出宫养老后,二人之间的往来方收敛了些,且席孟嗣手下的小弟都讲究江湖道义,个个的口风都很紧,因此,吴聪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等鸬鹚客栈开业后,吴聪自认为席孟嗣服侍得力,在让季伯纶在前台掌柜的同时,还让他做了护卫长,平时若有不好教外人知道的事需要通传的,也会让他们互通消息。

此时,季伯纶便将方才吴聪交待给自己的那件事,向席孟嗣做了一番交待。

席孟嗣却不忙着应承,反而问道:“这份差事,竟不是出自老爷的吩咐?但不知夫人这样差遣我们,却是为了什么缘故?”

季伯纶皱眉道:“让你做,你只管做就是了,怎么还问这么多的话?”又笑道,“有些事,我一时也说不清楚,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再与你说个明白。所以,你真想知道什么,也不急于这一时的。”

席孟嗣这才罢了,而后与季伯纶商议好了工价,便领命而去。

季伯纶随即回翡翠阁复命去了,而后便去了前台,如往常一样带着几个伙计迎来送往。

紧接着,吴聪也出了翡翠阁,却是到外头找人玩耍去了,并不坐店。

这样的日子便如流水一般地逝去。等吴耵再次来到鸬鹚客栈时,已是端午时节。与他一道而来的,还有若干个同辈的远近宗亲。

因这伙人此次是为了立嗣之事而来的,季伯纶便格外热情地让厨房备下了十二生肖席面,继而与吴聪一道在翡翠阁招待他们。

略微寒暄几句后,吴耵便指着一旁放在缸内的观音像冰块,笑道:“哥哥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用的冰竟是精雕细琢的。”

吴聪哈哈一笑,道:“像这样的冰,我自己也是紧着用的,若不是怕你们中暑,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吴耵笑问道:“哥哥不是家财万贯么,多买几块这样的冰,也不是什么难事罢?”

吴聪摇了摇头,道:“像这样的冰,一斤就要九百文,我怎么舍得买?如今我这里的冰,全都是海全制冰坊的许老板赠送的,不用我掏一文钱。”

季伯纶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却又强忍着笑意。

原来,席孟嗣曾告诉季伯纶,有些与吴耵来往的吴氏族人认为,吴聪业已出宫,必然失势了,故而建议旁人不要出继子嗣给他,免得将来被牵连进去。季伯纶便将此事说给了吴聪知道,吴聪这才备下了那番长篇大论,并趁此机会说了出来,借此暗示与会的客人,自己虽然出了宫,却还是和从前一样体面的,否则,京里的豪商富贾就不必上赶着巴结自己了。倘若方才无人提及观音像冰块的事,他也会设法将话头引到这里,再与季伯纶一唱一和,好教众人知道自己并非因为失势而出宫。

是以,在场的吴氏族人在面面相觑后,不论先前是否将轻视之意挂在脸上,此时都争相吹捧起来。

吴聪因此十分受用,而后从吴耵手里接过家谱,与在场的宗亲逐个话起了家常,说话间,便得知这些宗亲皆以种田为主业,又以打工为副业,平日里虽然不至于挨饿受冻,经济上却也较为窘迫,便都指望这次能出继一个儿子,换来自家的生活步入小康。

季伯纶因此十分欢喜,忙与吴聪提议道:“既然兄弟伙都如此热心,我们也不好教他们白跑一趟,不如把这些孩子都立为嗣子,不但全了兄弟伙的一片赤诚之心,家里还能热闹些。”

吴聪却摇头道:“以我现在的年纪,随时就要见阎王爷的。孩子多了,不但你将来带着会很吃力,连他们能分到的家产也会稀薄许多。”末了便叹道,“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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