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太女,北齐如今是否有明显挑动战事的举动?”
赵丹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侧头努力去找越王的视线,未果。
“还没有吧,”她只能惴惴开口,犹豫着回答。
谢灵蕴柔善一笑,道,“太女英明,北齐确未有任何明目张胆的动作,如此便可将我大越陷入被动,若我们毫无目的地不断增兵边防,势必劳民伤财,这些兵丁多为各地生产主力,眼下秋收将至,此法不得长久,不知太女可有异议?”
徐徐如春风拂面的语调使得赵丹几乎忘记了羞怯不安,低下头认真想了半晌,回道,“并无,还有别的办法吗?”
“还有一种那就是先发制人。既然北齐有异动,我们便先于他们抢占主动权…….”
谢灵蕴话音还未落,赵丹便急切地向前扭动着身体,抢道,“不行不行,方才你刚说过秋收快到了,一旦打起来后果不是更严重吗?而且老百姓肯定不希望看见战争,对吧?”
“甚好,太女目光长远且体恤民情,臣为万民谢过。然太女所言乃其一,其二,率先开战的一方永不属于仁义之师,最不得民心,终会落得内外交困的局面,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如此行事。北齐这是在逼我们先落子。”
“那还有别的法子吗?”赵丹问道。
一旁的赵拓见自家总角幼女竟真的被谢灵蕴循循然引得对政事有了兴致,不禁暗暗长吁一口气,心宽了面上的红光更甚,连带着看谢灵蕴的眼神都添了十分的赏识。
“这便要提到互市。太女以为对北齐,我们如今最缺乏的是什么?”
赵丹紧锁起双眉,埋头想了半晌,不甘心地摇摇头。
“无妨,太女年纪尚幼,悟性已是极高,假以时日必能通晓国事。依臣之见,此时最紧要的便是消息,而且须是可靠准确的,传播起来不会引起敌方警觉的一手消息。如若我们可以及时掌握北齐动向,善加利用和应对,臣以为我方即可占据上风,因势而动,再不必盲目增兵或是延误战机。”
“晓得了,那获取消息和互市又有何关系?”赵丹一脸懵懂。
“集市上熙熙攘攘人多嘴杂,可称得上天然的消息集散地,四方商人便是传递消息的得力工具,且经商者多逐利,更易控制。如若派遣善伪装精掩藏的斥候于集市上往来收罗,臣以为必有所获。”
“善,”赵拓终是开口了,谢灵蕴瞥见谢坤的双肩明显一松。
“再则,”她接着说道,“即便打探消息此途不畅,从互市中商户的日常经营也能略观一二,毕竟通衢要道拢共只那几条,走了兵马可就走不了商队咯。”
赵拓抚掌浅笑,“孤果真没有选错人,此法虽还有疏漏之处,却不失为可行之计。昱晟方及弱冠便得如此眼界,实属难得。吾儿须多跟昱晟讨教,定能精进不少。”
“王上谬赞了,”久未出声的谢坤上前拱手道,“互市确是双刃利剑,灵蕴年纪尚浅,把问题想简单了,还望王上多教导。”
“昱晟头回谈论政事便能如此侃侃而不怯场不易,璧丞不必太过苛责。少年人须多以嘉奖为主。来人,”
侍候在一边的鹂娘应声上前。
“将孤新得的那方紫金砚台取来,昱晟当得起。”
谢坤忙携谢灵蕴跪地谢恩。
“父王!儿臣也想赐赏!”没等谢氏叔侄起身,赵丹忽地高喊,惹得赵拓拍掌大笑道,“吾儿要赏什么?”
“受教良久,儿臣想给姐,谢卿一件见面礼。就给,就给,”赵丹摸向腰间,却不想摸了个空,方忆起今日常御*为她佩腰坠时被她嫌重耍赖推掉了,情急之下,赵丹拔下鬓边的金步摇递给鹂娘,“去,谢卿等着呢。”
谢灵蕴迭声道不敢,劝赵丹将步摇收回,鹂娘也为难地看向赵拓,不知该进该退。
“昱晟莫推辞了,丹儿头回生出奖赏的念头,论功行赏一样是为君的必修之道,借此机会开个好头也未尝不可,”赵拓温声道。
谢灵蕴面上一片诚惶诚恐,再次伏地谢过皇家天恩。
步出泰安殿,原本高悬的烈日竟已收敛锋芒向西坠落,橙红的余晖笼住了二谢周身,谢坤背手俯览阶下丹墀,仿若将整个寰宇踩于脚下,顿时升起一阵万丈豪情。
他侧目望向面容仍略带稚嫩的子侄,胸中万丈豪情更是冲天而起。今日谢灵蕴的一番殿前奏对让谢坤彻底放下了对不定未来的忧虑,家族兴盛将与王朝同寿,谢坤如此告诉自己和谢氏先祖们。
“叔父?叔父?”
谢坤猛然回神,见谢灵蕴早已打赏了引路的小内侍,正候在一边,疑惑地盯着他看。
“无事,回吧。”
谢灵蕴捧着赵拓赏的紫金砚台和太女赏的步摇归家的消息瞬息间传遍谢家大宅,本已安静下来的草庐重又喧闹不止,除了尚在外游历的谢遥,其余旁支嫡系的兄弟姊妹都派人送了贺礼,刚送走一批不及进屋便得迎接下一批。老八谢迅则干脆提着酒菜找谢灵蕴势要喝个一醉方休。
谢灵蕴揭开食盒一看,里面不就是早时她教给鲍师傅的白片肉。谢迅大赞后厨研制的新菜式,入口嫩滑细腻,火候多一分则柴,少一分则生,配稍烈的九云醇酒当是绝佳。
“据说是主厨新学的北方菜,够味儿!”谢迅大马金刀地跨坐在草庐正厅旁侧的月牙桌边,给自己和谢灵蕴各斟了满满一杯九云醇酒。
谢灵蕴也无二话,端起玉杯一饮而尽,引得谢迅抚掌叫好,婢子想上前服侍却被他挥退出厅堂,自己又替阿姊斟了一杯。“你大剌剌地来我这里,三哥不会生闷气吗?”谢灵蕴咽下一口肉,借着肉香萦绕口中时喝光了杯中酒。
“有何可气的?我就是愿意和阿姊你吃饭喝酒,你这人爽利!不似三哥,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喝个酒都要把仁义礼智信挂在嘴边,甚是无趣,”谢迅说着也满饮一杯,“今儿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得喝个痛快!”
“说谁无趣?”
二人一惊,急急放下酒杯起身向外张望,果然是谢邈手捧一方沉香木盒,施施然迈进大门。
“竟不知三哥亲至,阿嫽该罚,”谢灵蕴含笑迎上前,对着谢邈作了个揖。谢迅也紧跟在后面陪笑道,“三哥知我素来口无遮拦,况且均是酒后醉话,原谅则个!”
“有道后方会吐真言,该我反省,平日里害得迅弟无法尽兴,”谢邈一手扶起谢灵蕴,一面冲谢迅调笑道。
三人各怀心思,顿了半晌相觑着拍肩大笑。
“得了,都是自家兄弟,哪里有这许多规矩,快落座吧。今
我也沾沾老七的光,尝一下迅弟的好酒。”
两个小的跟在谢邈身后重新入座,席间一时沉默,谢迅左顾右盼,见两个年长的全然没有要起话头的意思,顿时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是好,蓦地他注意到谢邈右手边的长条木盒,这不就是搭载落水者的独木舟吗?
“三哥给阿姊带了什么好东西?还用如此金贵的盒子装着,快打开来让我开开眼!”
谢邈夹住一块肉片,在白瓷骨碟里撇净肥腻的部分,翻来覆去检查了三四遍才放进口里细嚼慢咽,等全都咽下去,连齿间的渣滓都不剩后,启唇道,“说是自家兄弟,有些礼废不得,迅弟,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万不可讲话。”
谢迅悻悻应和了一句,所幸谢邈倒是接住了他递的话头,用布巾擦完手指拿起了沉香木盒轻轻划开,放在谢灵蕴面前,“好东西谈不上,仅是一点心意罢了,给七妹妹的好日子添添彩。”
谢灵蕴也学着擦完手才捧出盒子里的物件,一张浅黄蚕茧纸,徐徐展开是一幅水墨画,远山叠嶂,近水荡漾,水边一丛树林间可见两人挎着篮子驻足交谈,互赠礼物,谢灵蕴凑近细看,只见一人递出的是桃子,另外伸出的手上则是状似李子的玩意。
“近日研读古籍,偶有所得,便作了几张画,此幅是里面最得意之作,赠给七妹妹,还望莫要嫌弃,”谢邈向着谢灵蕴举杯一笑。
“三哥画工精妙绝伦,所绘图景栩栩如生,一眼瞧上去便能明白其中深意,阿嫽佩服,”谢灵蕴仔细折叠好画纸放回盒内,继续道,“铭记三哥赠礼之情谊,这画我会好生珍藏,三哥放心。”
谢邈满意地点点头。
竭力凑上前品了半天,谢迅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形容,看不明白画中人的举止动作,同样也不晓得画外人的话外之音,索性一股脑丢开,自斟自饮,一面加紧往嘴里塞肉。
“三哥,迅弟,慢走不送,”谢灵蕴拱手将两位送出草庐外,眯着眼笑得乖巧温婉,“今日相聚甚是惬意,确是借了迅弟的东风,改日我做东,定备好佳肴美酒,邀兄弟诸位一醉方休。”
返回厅堂时见崔嬷嬷已唤了婢子清理桌上的残羹,一堆杯碟间沉香木盒分外显眼。
“三少主子送幅画是想做什么?还是他自己画的,他要是个书画大师也就算了,这…….”崔嬷嬷收起木盒,禁不住念叨。
谢灵蕴递去一个眼神,止住了嬷嬷的未竟之言,等所有婢子都归置好屋子退出去后,她才开口道,“嬷嬷慎言,三哥是谢氏嫡子,耳目必定多得很。”
“他算哪门子嫡子!明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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