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朗月高悬的夜晚,病入膏肓的兰姿已经无泪可流。她斜倚在床上,似乎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她被送到西山庄子养病,已经一月有余。名为养病,实为软禁。非但不曾延医用药,便是陪嫁的嬷嬷、丫鬟也都不知去向。身边只得一个守庄的婆子每日供些饭食。
兰姿日盼夜盼,温家却不曾有一人前来探望,她央告婆子,将身上金银悉数赠出,也没能换得温家一星半点的消息。又因银钱耗尽,便是三餐饭食也不得周全。
“水,喝水……”兰姿已经一天滴米未进,身体虚弱极了。
“奶奶,您躺了一天了,何苦折腾我们这些苦人。”屋外陈婆子嫌弃的说道。
陈婆子是个昏聩无德的老妇,被主人家发配来这庄子看家。如今兰姿住来,添了她的差使,这陈婆子便心生怨恨。这两日,兰姿金银耗光,她便口无遮拦起来。今夜,兰姿要水,搅扰了她的好眠,陈婆子更加恶声恶气。“奶奶那事儿,府里虽不让传,可活人的嘴哪里是封得住的?依我说,到底是夫人少爷慈悲,将奶奶安置在这里,换了别家,只怕直接就打死了。我的好奶奶,你就消停些吧。”
“水……”兰姿艰难的说道。她已经一天未喝过水了。
陈婆子懒得动弹,却烦兰姿不住的叫唤,只得起来给兰姿倒水。她心里有气,行动中不免带出来,弄得砰砰作响。
“有劳你……”兰姿接过水,不顾水面带着油星,一饮而尽。
“奶奶,不是我婆子说话不好听,奶奶要真想叫太太和三爷去疑,只有一个办法。”陈婆子说道这里,故意顿了顿,以为兰姿要来追问,等了片刻,见兰姿垂首不语,她有些讪讪,又管不住嘴,只得接着说道:“奶奶只有学那些贞洁烈妇,才能叫人信服。奶奶别怪我多嘴,老奴年轻的时候,县城周家的小媳妇,让强盗给掳了去,救回来没几天就悬梁啦,保全了周家的名声……”
听了陈婆子的话,兰姿满心愤愤,却恐惹出她更多浑话,只得闭口不言,唯有望着明月罢了。不一会,只听见陈婆子脚步咚咚,竟是将兰姿扔下,自己走了。
真的要以死明志吗?兰姿望着明月,满心悲愤无处排解。
六年前,兰姿年方十二,还是个垂髫少女,因母亲忽然病故,父亲在外经商,经年不归,家中大事无人做主。万般无奈之下,忠心的老仆求到了温家。温家的老太太乃是兰姿祖父的长姐,老夫人便委派了温彦博的母亲,她如今的婆母去帮忙操办丧礼,又将兰姿接到了身边抚养。到了温家,亲戚长辈莫不怜惜,兄弟姐妹莫不友好。兰姿仍旧记得,婆母温柔的拉着她的手,告诫温彦博:“这是你林妹妹,她年纪小,身子弱,你要多谦让着些。”那时候,婆母的手,温润极了。
少年的温彦博性子很活泼,他笑着行礼说:“我看妹妹,竟像是天上来的。”
她做个荷包,温彦博说“妹妹身子弱,快别做这些了。”
她学作诗,温彦博说:“太耗精神,妹妹要多保养将息才是。”
兰姿在温家住了一年有余,才被父亲接回家中。离别时,温、林两家定下了婚姻之约。后年,兰姿的父亲行商遇到山贼,一命呜呼,兰姿便彻底成了孤女。那时候温老太太已经不在了,是温家二哥哥赶赴林家,协助操办丧礼,又山水跋涉,将她带回了温家。
婆母依旧拉着她的手,垂泪道:“我的儿,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温彦博陪她垂泪:“妹妹心头的苦虽不说,我却也能体会到一二。我心里有些话,却也要叫妹妹知道。我心里,除了老爷太太,第三个便是妹妹了。”
孝期结束,两人择日完婚,恰逢温彦博乡试中举成了秀才,可谓是双喜临门,如今本该是恩爱甚笃的时候,却忽逢大变,叫兰姿如何承受?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却人事已非。婆母斥她为商人之女,丈夫骂她做背夫偷汉的娼妇。杜鹃啼血,苌弘化碧,丹心谁人可鉴?
屋外,促织啾啾。兰姿将水杯掷于地上,瓷杯碎了一地。她放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举在面前。瓷杯映着月光,好似刀剑一般。
“苍天,明鉴。”
说完,兰姿将瓷片往手腕上狠狠一划,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映着白皙细嫩的手腕,说不出的恐怖。万幸她久病之人,全无力气,伤口看着吓人,却不致命。
“姐姐糊涂啊。”
兰姿一惊,瓷片落在了地上。“谁,谁在外面?”
屋外,一阵促织急鸣,接着一阵草木窸窣的声音。
“屋里的,可是温家三公子的娘子,李氏夫人?”声音年轻爽朗,是个女子。
兰姿怔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屋里的,可是邳陵李氏女兰姿?”屋外人又问。
兰姿这下听清楚了,连忙答道:“妾……妾正是。”她久不言语,嗓音谙哑,不忍卒听。
屋外之人一听,立刻翻身而入,兰姿定睛一看,竟是个身着夜行衣的妙龄美貌少女,手持长剑,明眸皓齿,满身英气。少女入得屋内,两步来到窗前,对兰姿道:“姐姐,我来救你。”
兰姿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女郎道:“我乃常州霍玄灵,在江湖上也有些薄名。有一登徒子,名叫赵百药者,姐姐可认得?”
提起赵百药,兰姿杏眼圆睁,怒道:“便是这贼子,累我至此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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