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安/

胡萍知道余华朝其实还算是个不错的丈夫,哪怕他落下了残疾,也勤勤恳恳的没有一天懒惰过,他的脾气虽然暴躁,却没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

这些年来,日子虽说过得紧巴了些,但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该领退休金了,儿子以前虽然顽劣,现在也总算有个还不错的正式工作。

按理说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胡萍也觉得自己应该放宽心不该再像以前一样凡事都斤斤计较了,但当丈夫表示要去参加两百多公里外的大姐的寿宴时,她还是不自觉地感到了愤懑!

她已经试着控制情绪了,可到了饭桌上,即便当着儿子的面,她还是忍不住对丈夫大声质问道:“你这么热脸去贴人冷屁股,有意思吗?”

余华朝的手稍微顿了顿后,便又埋下头,继续默默吃饭,一句话也不想说。

可胡萍还在不依不饶地说:“人家就随口请你一下,你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你当你那个大姐是真想你去吗?”

“再怎么也是亲的。”余华朝夹了一筷子菜,狠狠地摁进米饭里。

他这话犹如捅了马蜂窝,把胡萍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怼都给勾了出来,这饭她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当下就把筷子一扔,拍着桌子喊道:“对!你们是亲的!医院给你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他们来过吗?我在医院伺候你的时候,你儿子谁给你管的?还不是我哥和我姐他们!”

“那时候,不是有矛盾吗。”余华朝艰难地说。

“那你妈躺在医院的时候,那些人又在哪?他们跟你妈也有矛盾是吗?!”

“够了!”余华朝打断道,“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你想去就去啊!谁把你腿捆上了?反正你们是亲的!脑壳打烂了,都镶得起来!”胡萍说,“有钱就拿去送给那些人呗,也不用管我们娘俩死活了!”

“又能花几个钱?”余华朝不服气道。

“你儿子买房子要不要钱,结婚要不要钱,以后他带小孩要不要钱?”胡萍的连声逼问,让余华朝彻底说不上来话,看着桌上的饭菜,他也咽不下去了,索性也把筷子一扔,就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

他心里是真堵得慌,但这种行为在胡萍看来,却只是在耍性子,她气鼓鼓的扔下一句“装出那副样子给谁看”,便也下了饭桌,回到寝室将门重重地拍上!

余华朝看着还坐在饭桌上的余长安,他更觉窝火,他搞不懂,父母都吵成这样了,他是怎么还能那么无动于衷地继续吃饭的,他有点记不清了,这孩子难道从小就这么冷漠吗?

余长安吃完饭后,面无表情地将碗筷收拾干净,直到回自己房间前,他才说了一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们的钱你们自己用。”

说罢,他没有给父母留出跟他交流的时间,直接进屋锁门,打开了电脑。

/谣/

“哇,你今天在家里玩游戏啊?”我问余长安。

余长安说:“冯越今天不是有应酬吗,只能帮他上一下号了。”

“他又指使你?真是个周扒皮!”我不忿道。

“别乱说啊,待会儿他上号了看着不好。”

“瞧把你吓的。”

“我是狗腿子嘛。”

“真狗腿子!”我又随口问道:“你在家里玩,不怕叔叔又抽你啊?”

“又抽我?”余长安顿了顿,随即狐疑道,“所以,那天,你都听到了,是吗?”

他的话让我局促起来,我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那一天,他也是在家玩游戏,还跟我开着语音,可他的爸爸却突然跑进来,指责他不务正业,说到激动处,还朝他对了手。

余长安说:“听到了就听到了吧,也没什么,只是,我还以为当时我有把语音给断开呢,让你见笑了。”

“叔叔真过分。”我嘀咕道。

“习惯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为了跟领导打好关系才玩游戏的呢?”

余长安嗤笑一声:“算了吧,他硬气了一辈子,你让我怎么告诉他,他儿子是个狗腿子啊。”

我的脸瞬间红了,我还以为他真不介意那个称呼呢,我有些心疼道:“你别这么说自己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叫你了。”

“你紧张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在意吧?”余长安说。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更觉愧疚道:“你真好。”

“放心吧,我又不是我爸,我是真心觉得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我阿婆早就教过我,要赚畜生钱,就要和畜生绵!”

“什么叫绵啊?”

“你就理解成纠缠,逢迎这类的意思吧。”

“阿婆的话,你现在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啊?”我记得余长安很小的时候,他祖母就过世了。

“那当然了,我阿婆最宝贝我了嘛。”

“那你可真幸福啊,你外公外婆也最疼你,”我说道,“唉,我就比不了你了,我小时候做得再好再努力,他们只会摇着头叹息,背着我悄悄说什么‘还是不如安婧’。”

“其实太宝贝了,也不好,”余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阿婆对我都不能叫宝贝了,那完全就是溺爱,我从小跟人打架就没轻没重,大概因为我总觉得阿婆会给我兜底吧,还有啊,我爸的妹妹不是有个女儿吗,她其实比我还大几个月,但是我觉得我在我妈那边已经是最小的了,所以非闹着要给她当哥哥。就这种事,我阿婆都是支持的,这导致我妹妹小时候一直搞不清楚,所谓哥哥到底是应该比她小还是应该比她大。”

“你也太霸道了吧?”我嫌弃道,“阿婆怎么会这么宠你的?”

“我想有两个原因吧,我阿公很早就过世了,我爸十几岁就顶了他的班,我阿婆虽然没明说,但是她活着的时候,老是跟我说,你爸过得苦,小小年纪就得出去赚钱养家,所以我想她一定是总觉得亏欠了我爸,就把这份情感转移到我头上来了吧。再有的话,老年人嘛,你知道的,多少有点老思想,我又是三代单传。”

“你不是九代吗?”

“九代是我瞎编的,三代是真的,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没在西安出生,名字却叫长安嘛,其实是因为,我家的辈分是‘富贵荣华长久远’,我刚好泛长字辈,要不因为三代单传,我大概就不会叫现在这名字了。”

“还排辈分,那这么说来,你们还是个大家族了?”

“大家族?”余长安笑道,“就是人丁凋敝才会落得三代单传啊,那时候不每家都至少四五个吗,但我爸就一姐一妹。”

“那你两个姑姑肯定也特别宠你吧?”

我本是随口说的,却不想余长安却停滞了一下,才说道:“其实,我和那些人不熟。”

“为什么啊?”我吃惊道。

余长安又停顿了很久才说:“算了,反正你以后嫁过来了,也是会知道的,不如现在就告诉你。”

“谁要嫁过来了?讨厌!”我生气道。

2

/长安/

余华朝始终记得,他小时候和他那一姐一妹关系还是很好的。

大姐比他大不少,他记得大姐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间,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每当大姐发工资,他和妹妹平时吃不到,穿不到的,大姐总会满足他们。

而那个比余华朝小不了几岁的妹妹,她的童年几乎就是在哥哥的背上度过的!

可是大姐结婚后就去了外地,有了自己的家庭后,就开始对弟弟妹妹不闻不问了,到有了孩子后,她不止再没给弟弟妹妹花过一分钱,就连父亲去世,她也只是匆匆回来一趟,住都不肯住到家里,生怕没成年的弟弟妹妹缠上她。

余华朝便是在这个时候用稚嫩的肩膀毅然扛起家里重担的,然而,妹妹长大后,却没有感激兄长的付出,反而觉得兄长能顶父亲的班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那可是国营大厂的正式职工啊,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余华朝一个人占了?

等她有了孩子,她又发现母亲对哥哥的儿子明显比对自己的女儿更疼爱,就连侄儿霸道到让更年长的女儿叫他哥哥这种荒唐事,母亲都是纵容的!这让她心中怨气更甚,也更坚信这一切都是母亲重男轻女导致的!

从那时起,她也就和余华朝越来越疏远了。

母亲尚在,三个子女还能维持表面的来往,母亲一走,葬礼上再一闹,他们几乎成了仇人!

当时的余长安只有七岁,可他记得很清楚,祖母从住院到昏迷,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里,她的两个女儿一次也没出现过,可她那小女儿的家明明也在德阳!

而祖母从昏迷到去世,只经历了一个星期,她的小女儿终于来了一次,可她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就该养儿防老”便离开了,试图将所有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然而,当祖母的遗体躺在灵堂的时候,那两姐妹又带着各自的丈夫出现了。

一群人哭得昏天黑地,甚是感人,可这几个月以来在祖母病榻前昼夜颠倒的余长安父母,只是顶着熬红的眼睛,怎么也哭不出来。

多年以后,余长安曾经问过父亲,那时为什么没有哭,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尽过孝了”便不再言语。

可那些人哭得撕心裂肺,并不是为了尽孝,而是为了祖母的房子!

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就明确表示过多次,那套房子是留给她孙子的,然而,那套房子没能留给余长安,为了治她的病,余华朝早把那房子给卖掉了。

在祖母昏迷前一天,刚得知这件事的她泪流满面地攥着小余长安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她早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余长安只能根据她发出的含糊音节,判断她说的可能是“房子”。

那时的他还不懂祖母在表达什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老人在懊悔,她不想给自己治病,只想给最爱的孙儿留下点什么。

可她留不下什么,九十年代的房子根本不值钱,卖掉房子还填不上给她治病的窟窿!

对于这个窟窿那两姐妹只字不提,她们反而说什么,余华朝已经顶了父亲的班,这房子应该她们姐妹俩平分才对!

这两姐妹负责无理取闹,她们的丈夫便负责胡搅蛮缠,余华朝是说也说不过,还被推搡得左摇右晃,连胡萍也被卷了进去,陪着丈夫一起无能为力。

其实余华朝虽然动嘴能力不行,但动手能力可不差,这一点余长安都多少有点遗传,可这是母亲的灵堂,眼前的又是姐姐和妹妹,他唯一的长处也没法施展!

当胡萍也被推倒坐在地上的时候,七岁的余长安坐不住了,那时的他只觉得,最溺爱他的祖母就躺在身旁,自己还能让这帮人给欺负了?

一个瓷杯在他的操作下,直接落在了他应该称其为小姑父的人的头上,鲜血四溅,茶杯碎裂后,灵堂终于安静了了片刻!

等那帮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余长安又两只手抱起香灰炉砸了过去,这一次没砸到人,但香灰四散,灵堂中的哭嚎被接连的咳嗽声替代,那些人周正的穿着也变得灰头土脸。

真是好一出喜剧!

/谣/

“你没吃亏吧?”我紧张地问道。

余长安语气轻松道:“我吃什么亏啊,我是看见我大舅过来了,我才动手的,他们香灰还没拍干净呢,我大舅就进来了,我大舅往那一站,那帮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哇,你还真狡猾!”

“反正从那以后吧,很长一段时间都完全没有联系,就连我爸出事的时候,他们都没来过,当然这我也想得通,毕竟她们可是连自己亲妈都不顾的。”余长安轻描淡写地说,“结果,前些年,我还读大学的时候,我爸那妹妹都快五十了,又生了个女儿,那两姐妹便跑到我家来示好,请我们一家人去参加那孩子的百日宴。真是滑稽啊,我还以为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别这么想嘛,叔叔和她们毕竟是一奶同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是啊,我妈也说,脑壳打烂了,还能镶起来。”

“那你们去了吗?”

“能不去吗,唉,我爸想去啊,我总不能让我爸一个人去吧,那多没面子啊。”

“这不是面子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你是叔叔最爱的人,那些人无论做过什么,也始终是叔叔的亲人,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希望,你能和她们和谐相处的。”

“我知道,但我看着她们心里就堵得慌。”

“叔叔都去了。”我说。

余长安又长叹一声说道:“那你给我出出主意呗,我爸那大姐,快过生日了,我爸想去,我妈不想让他去,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才明白余长安为什么会给我讲他家的事,想必他也是很苦恼吧,我刚想说“你陪着叔叔去啊”,可又觉得这样不妥,我便说道:“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反正无论你怎么做,都不要让叔叔伤心。”

“我懂了,”余长安沉思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动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3

/长安/

余华朝虽然什么都不再提了,但胡萍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看着他终日愁眉不展的样子,胡萍心里也不好过,可她还是不愿意陪余华朝一起去,但终于是愿意拨给余华朝基本的路费和最低限度的礼金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