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的亲家离世后,那骨灰被恭恭敬敬地抱回,轻轻安放在了南堰河旁的草甸子上。按照农村的老习俗,入土为安可不能直接埋了骨灰盒,得请一口棺材来盛放。这不,选了个一米多长的小红棺椁,既体面又合适。骨灰一回来,就在南堰河那草甸子上被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这棺椁里。毕竟刘文家不是二姑爷的正宗本家,所以这骨灰就不能进他们院子了。儿子守到弦月上梢头、夜深人静,刘文则从家中推来了那辆旧板车。一家老小,加上刘文丈人家来帮忙的,手持铁锹、纸钱、香烛等一应祭祀用品,样样俱全,一行人便这样静静地踏上了送葬之路。
直至夜深人静,凌晨两点的钟声悠悠敲响,一行人影才蹑手蹑脚地抵达了高富路家西梁大地。高富路与媳妇早已跨越生死之桥,往生了。这片土地便依照遗嘱,落入了曾为他们养老送终的五来子手中。他家老四远走邻村,成了别家的上门女婿。而老六呢,娶了个身形瘦削却异常能干的妻子,他们在包二子的东侧盖起了新房,可惜框架刚起,就没有钱再继续下去了,只得在毛坯房里度过了好几年。
眼下,唯有五来子与他的媳妇爱华依旧守在这老旧的土坯房中。五来子的妻子是个命途多舛的女子,她的前夫因车祸早早离世,像她这样非离异而是丧偶的身份,在迷信的阴影下,再寻良人显得困难重重。毕竟,哪个男人不担心“命硬克夫”的传言成真,谁又不愿紧紧把握住自己的生命线呢?幸运的是,这个历经坎坷的女子最终遇见了五来子,并且嫁了过来。
五来子是个长相利落的男子,但因原生家庭的拮据,他总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自卑。他性格中的诚实、谨慎、善良与勤俭却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也让他的生活日渐有了起色。更令他们欢喜的是,家中还添了个一两岁的儿子,这无疑成了爱华嫁来后的一大乐事。对女人而言,孩子在哪里,哪里便是家,只要有了孩子,心就扎了根,也就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尤其是对于那些有过多次婚姻的人,心中总悬着怕婚姻再次瓦解的不安,而孩子的存在,便是最稳固的锚。
爱华,这位从百公里外的其塔木农村远嫁而来的女子,不仅勤劳能干,更有着难得的豁达与明理。也许,她选择远嫁,正是为了彻底告别那段充满伤痛的过去。在这里的几年间,她不仅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与邻里和睦相处,不占人便宜,也不斤斤计较,每一次往来都小心翼翼,唯恐触碰了他人的忌讳。她从未与村里人起过争执,甚至连与五来子之间的口角都未曾有过。
在公鸡还未啼鸣之际,刘文一行人便踏上了挖墓穴的征途。刘文经过深思熟虑,想出了一个奇谋:将墓地选址在五来子家的西梁地里。他揣摩着,高富路家的懦弱是出了名的,全队人几乎都曾对他们嘲讽践踏,从他们那几个儿子娶的媳妇就能瞧出,这份懦弱简直是家族遗传。
在阴阳先的娴熟指挥下,香烛被一一点燃,墓穴被精心打造,棺椁被安稳放置,并覆上了一层鲜艳的红布。随后,他们用黄土将墓穴封得严严实实,最后郑重地押上坟头纸,再点燃一捆香。儿子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这场简洁的仪式就此落下帷幕。整个过程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庄重与肃穆,甚至透着一丝恐怖。虽然仪式简单,在阴阳先的从容指挥下,每一个环节都有条不紊,没有出现半点差错。
此刻的玉米已经蹿升得比人还高,距离秋收的季节尚有些时日,这片田野孤寂无人,谁也不会提前来窥探庄稼的成熟。然而,再耐心等待两个月,便是秋收的繁忙时节,那时一切便已成定局,犹如木已成舟,无法更改。更何况,这里并无墓碑标记,谁也难以辨认出坟茔的真正归属。倘若日后真的被人发现,届时诚恳地道个歉,或者送上些许钱财,想必也便能化解这场“无心”的误会。
刘文心中甚至泛起一个念头,他们选择将棺椁安葬在五来子家的田地,并非存心欺压,反而是一种难得的看重。在这村庄四周,庄稼地数不胜数,却偏偏选中了五来子家,这简直就是他家的莫大荣幸。
一行人离开了墓地,刘文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往家中走去。他的步履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伟大而光荣的使命。而其他人则低垂着头,神情萎靡,许是刚刚参加了一场葬礼,心情依然沉浸在沉重之中。又或者,是因为这场葬礼并非名正言顺,他们内心深处不由得涌起了一丝胆怯与惶恐。
在任何一个城市或者农村,殡葬都是一桩被极度看重的事务,而且围绕它产生的“讲究”和“说道”更是层出不穷。尽管人们常言“死者为大”,然而,死者留下的鬼魂却总让人心生畏惧,每个人都生怕不慎触怒了这些无形的存在,从而被其缠绕不放。
刘文这个人,竟然未经五来子一家的许可,就擅自在他家的田地里进行了葬礼。这种行径,无疑是对五来子一家的公然挑衅,仿佛是在肆意玩弄他们的命运。假如他的举动真的触犯了那些难以言明、深不可测的禁忌,五来子岂不是要遭受重重厄运的困扰,甚至会面临生命之危?
刘文自以为高富路家的人都是懦弱可欺,但他却忘了,即便是温顺的兔子,在急迫之时也会奋起咬人。更何况,他这次所触碰的,可是人家视为神圣的“龙脉”啊。
如此轻率的举动,刘文终将自食其果,他能否承受住来自五来子一家的怒火与复仇,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公鸡喔喔啼鸣,划破了晨曦的宁静,天空笼罩在灰蒙蒙的色调中,而天边已渐渐泛出鱼肚白。正是在这朦胧的曙光中,一行人缓缓走进了村子。刚靠近村口,便与福吉迎面相遇,仿佛是命运的巧合。
福吉心里明白,刘文亲家离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看着这一行人,他暗自揣测:他们定是特意挑选了这个时辰,来完成最后的送别。
‘呦,事情都办完了,这下可以回家好好歇歇了。’福吉打量着那辆板车,眼神不经意间瞥见车上还残留着一纸钱,心中不禁泛起涟漪。
‘啊,是啊。’刘文的二姑爷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地回应着,没有抬头与福吉对视。
福吉并未深思,他理解在这样的时刻,谁还能强颜欢笑、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呢?生命离去的沉重,让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清晨的空气中,福吉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他意识到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后屯的四叔,也就是我的四舅家的孩子即将结婚,他需要提前两天赶过去帮忙。没有再多想,福吉抬起腿,跨上了自行车,走了。
他喘着粗气,上坡路骑了足足半个小时,体力几乎耗尽,只得下车改为推车艰难前行。突然,迎面碰上了瘪嘴杨,那个老头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那副瘪瘪的表情。瘪嘴杨家今年在西梁大地种的香瓜,种瓜这活计可真是磨人,特别是现在,正值香瓜四溢的季节,他得日夜守在那瓜窝棚里,晚上也得在狭窄的窝棚内将就一宿。而白天呢,除了摘瓜运到市里去卖,还得在公路边摆上一筐香瓜,期望能多卖几个。
看到福吉,瘪嘴杨立马一个箭步上前,左手紧紧地按住福吉的车把,右手则忙不迭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然后一脸神秘地凑近福吉说:“你猜我碰见啥稀奇事了?”福吉其实压根不想搭理瘪嘴杨,这么多年了,瘪嘴杨就没干过一件让人竖大拇指的事。他总是喜欢幸灾乐祸,尤其是自家儿媳妇被迫离婚后,他的心态更是扭曲得不行,见人就爱挑拨离间。
“我没空跟你闲扯,我得赶紧走了。”福吉不耐烦地左脚一蹬脚蹬,试图挣脱瘪嘴杨的纠缠。
但瘪嘴杨哪会这么轻易放手,他紧紧拽住福吉的车,“我告诉你,刘文把他亲家给埋在五来子地里了!”他生怕福吉跑了,迫不及待地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挤着眼,一咧嘴,在嘴犄角儿露出两个污浊黄牙,挤出个一二分的笑。他心里清楚,大舅家跟高富路家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虽说高富路家窝囊了点,但刘文这么骑到头上欺负人,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胡说八道!”福吉将信将疑地瞪着瘪嘴杨,想看看这个一贯满口谎言的家伙今天是不是又在故技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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