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轮换,山川河流静静地变更着自己的模样。冬季的翠山是绵亘蜿蜒的黑龙,一片片长青的松柏成了黑龙的鳞片,跑马梁上的阔处是黑龙的鳍。晨起黑龙喷呼着腾腾雾气,夜间发出阵阵深吼。山谷间的溪水结了冰又化开,又结又化,蔓延整个山谷,形成宽长的冰床。凸起的石头点点散散在冰床,凸显尖端,就像时代摸索的道路终于初见了端倪。
大杏树干枯的枝条给寒冷冬日添了更多的骨感美,枝头上一排排的麻雀高高低低排列。树下,全村的男人围蹲着,有坐树围边,有坐地上,有蹲着,错落不齐。长长的旱烟筒冒着团团青烟,一团一团涌进空气中。大家等着大队书记回来,听说土地要变动,怎么变?今天就有信儿了。吃了晌午饭大家就在杏树下等着了。
几个妇女在杏树对面小单子家门口的石头阶纳鞋底儿。边拉家常边穿针引线,鞋底儿的花样“蝶戏荷花”的模样俊得让人惊叹,就像美蝶俊俏的长相般让人难忘。
银花在家里推磨磨粟子,这个活驴子干就行,可她偏要自己磨,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忘了美蝶,才能睡得着。美蝶已经离去三个多月了,美莲总跑去姨家玩,姨家有姐妹,家里现在只有大病一场差点没命的三哥。二哥又回到师傅那儿,大哥也回了学校。时间在这个小山村里过得格外快,快到人们会忘记很多事。
裴父抽着旱烟蜷缩在杏树围子的边角。身躯小到这么少人堆里也看不出他来,咋一看以为是七十老汉。裴父也来来听姐夫的报告。他三十六七的生命里好像没有甜头。一出生就被卖,幼年又被后妈小脚老太虐打,饭不饱衣不遮,八岁放羊混饭活,十六结婚,十七养家,十九疼爱的爹离世,二十成为一家之主,累没少受苦没少吃,生活依然苦不堪言。几个月前他失去了一个最懂事最漂亮的女儿。他时常讨厌自己,对自己的窝囊无能憎恶。可一点甜又让他继续浑浑噩噩。这两年受着妻姐的照拂,孩子们黑馍也能吃饱。还分了几亩土地,辟了几块菜地,种了几亩药草,日子本在向上奔头,可女娃的离世让他再一次陷入生活的浑噩中。这些时日,他天天赶牛上山,坐在山顶吹着寒风,风刮得睁不开眼,他也不理会,或许也不想睁眼看。贫瘠的山头光秃秃,野兔到处乱窜,窜到他脚边,他静静地看着。他像一块化石一动不动毫无生气。一座连着一座的山脉下,起伏高低,绵延不断,看不到山得尽头。他望向南边,翻过南山最高的山头是另一个地方。那是他最喜欢、最快乐的地方。幼年时,老父亲赶着驴子驮着他翻过南山去看望过他的姑姑,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大山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他饱饱得吃了一顿,那是他童年时最美好的几天。姑家的翠枣最香甜,临走时姑给装了一麻袋。这枣成了他爹出山后他的饭食。
他蹲在角落里不断的抽着旱烟,边儿上的人说什么他没听进去。脑子里幻想着童年的美好回忆。他细想自己的过去苦涩大于甜蜜,一丝丝甜蜜也让他心生欢喜,枣的香甜……抽个空去看看姑吧!
傍下午四点,姐夫转过羊肠小道进了村子。他看上去兴奋得不得了,嘴角的笑压不住。冬天的翠山,四点已经进寒,但姐夫那笑容如阳光般刺开这寒冷。他兴奋得走到大树下,一件件的向大家宣布着。男人压着旱烟认真地听着,妇女们围站支楞着耳朵也听着。
都是喜讯。山村要修变电站了、离翠山山脚最近的山村要通去城里的车、土地不用再交“人头税”了、这一道沟要建个学校……
那一夜,山村灯火明亮,平日里舍不得煤油灯点了一宿。山村里家家户户都很晚睡。大人孩子都异常兴奋开心。对于银花一家这是好事,他们一家外来户也有了名正言顺的土地。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是单属于他家的。老大裴生成被推荐当兵了,开春就要去当兵。这是这几个月对这个悲惨的家庭最好的安慰。
“我得多做几双鞋给他带着”银花抱进箩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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