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了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傍晚的小山村都被包围在云雾缭绕中,分不清是云、雾还是炊烟。裴家夫妻一个在炕上教女娃娃们纳花,一个烧炕。烧炕是裴父的事业,将家里的炕烧得热乎又不糊炕就是他伟大的事业。只有在烧炕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他的心情也愉悦,他哼着自己的“耍孩儿”的调子低着头,一手拨弄着灶坑中火星,一手拿着铲子翻着火坑里的山药蛋子,时而再拉几下风箱。“烧山药”是今晚的晚餐,可不能糊了,裴父边想边摆弄着,嘴里的“耍孩儿”也出了声。“哎呀呀呀,猪相公呀,要知你是大元帅呀,我咋能不愿意呀,哎呦呦……”曲调滑稽搞笑。女娃娃们听着爹爹的曲调总是“咯咯咯”的笑,老三是听不懂什么意思,他上了几年小学了也不会写几个字。银花打趣道:“咋,你是大元帅?”裴父陪笑:“我这大元帅早没了钉耙”一屋子人哈哈哈大笑,老三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看妹妹妈妈笑也跟着大笑,笑得翻跟头打滚子。
屋外滴答滴答的雨声落在石头院里。母鸡蜷缩在木头搭得窝里,淋了个透,咕咕咕噜噜噜的哼着。这个院子背靠大山,原始是在山腰削了个坑,撑了几根大椽搭起来的。一半在山,一半在外,下面是石头平台,平台平深五十米,长几千米。所以院子可以铺深到五十米。但是裴家怕房上的山体的坍塌,就在老院的基础上向前挪了椽子,又加固了细椽木,把窑洞改成了方体,也改成了三大间,十几米的平台大院子。院子的西南角是两米高的台阶,台阶下去有个平坡巷道,背面是石头砌得墙,南面是两间石头砌得南房,放杂货放物品。沿着巷道走过房也是个石头砌成的房子,只是这房子门向南开,巷道看到的是二米高得房顶。裴楠姐弟俩和三叔家的大女娃是唯一在这个院里成长过的裴家第三代。这个房顶是他们儿时的乐园。
巷道向南走过就是牛棚和厕所,往北就是深沟,沿着沟向北就是更狭窄的深沟,沟里草木茂盛。大人是不让孩子们去,蛇虫多会被咬。可孩子们总是按耐不住追着山雀、野鸡的松鼠跑进去,被发现了总是挨一顿打。裴三可不敢去,他怕挨打,所以很听话。裴三是众孩子里胆最小的孩子,也不爱说,父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个头也比同龄瘦小,和妹妹们差三岁,可美蝶都高过他。美蝶美莲是异卵双胞胎,长相完全不同,美莲遗传了银花的大眼浓眉双眼皮长睫毛,身形也修长;美蝶眼睛像裴父小点但也俊俏,体型有些像金花胖胖乎乎,小圆嘴可爱。山里人总是夸她们姐妹漂亮,是山里的村花。再加银花会打扮,两个女娃子出门都蹬着银花自个做的粉布红花鞋。为了区分银花还绣了不同的花样“祥云蝶样图”“祥云莲花图”栩栩如生得花样像活着一般,引得真蝴蝶来闻香。美蝶美莲也会涂油,油是大姨夫出山去乡里开会带来的。姨姐妹们也有,可姨姐妹们没有粉布红花鞋。
去年最大的姨姐出嫁了。嫁到了五里外的牧羊圈村。那是深沟里的山村,每户都有羊群。大姨姐夫家是最富的一家,他家有最大的羊群。大姨姐出嫁那天,最开心的是老三和美蝶美莲。老三也被妈妈训斥着穿上了的确良青色衣裤,美蝶美莲自然不用说,美的得赛如仙女儿,头上扎上了红布绸的大花。一大早就跑到了大姨金花家。今天村子里格外热闹。主街道上搭好了六七个桌子。村里办事儿都是全村出来出动忙活。男人们搭桌拉力,女人们后厨忙活着。几个大泥桶灶火烧着,大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的大肉,肉香扑鼻。山里是不缺肉,这块贫瘠的土地草木不善生长,但肉食还是蛮丰富。肉羊牛是主肉,猪肉为辅。为了女儿出嫁,金花家杀了养得最大的黑猪。黑猪是烂菜杂粮喂大。种猪是野猪,一代代培良出来的。出嫁那天是主席,头天是辅席,辅席那天吃羊杂土豆粉和大油饼。主席当天就是八菜:羊棒骨炖萝卜、卤牛肉、喜丸子、红烧肉、土豆炖牛肉、素炒芹菜、野葱烧鸡蛋、大白菜猪肉杂粮饺子,还有寓意“步步登高”的大黄米油糕。老三最爱吃油糕但在家里是没有呢,这两年虽然土豆玉米饼子、素大黄米糕够吃,可再怎么也比上油糕和掺了白面的杂面饺子好吃。老三早早的就守在了油糕锅边,眼巴巴的望着一个个金黄酥脆的大油糕捞在盆里。银花呵责他离远点,油溅起来伤着。老三胆小但有股牛劲就是不走开,金花看着孩子怕闹哭了,捏了给了老三一个,推着哄着才走开。妹妹们眼馋,银花赶紧拉着去看新娘子,才避免了后面席面上的短缺。
大姨姐早已经准备好了。新郎她是见过一面。送礼时来过,他家求娶大姨姐给了十只大肥羊,五尺红布,五尺绸面,两床新被。这在当时已是最高的彩礼了。大姨家自然是开心的。妈妈常说,她嫁过去就是好日子,只管内家打理好,外面有男人顶着,日子自然不差。大姨姐心里是满意的。
傍晌午,裴生成和张国全才回来。他俩凌晨四点从学校走了六十里地儿才到,早已饥肠辘辘。张国全叼着炸糕任由妈妈和小姨摆弄着,裴生成早换好了一身蓝布衫站在石头墙边吃着炸糕。老三围着裴生成转,他高兴极了,他太久没看见大哥了,他抱着大哥转,虽然抱不动。家里他最崇拜大哥,父亲总是挨骂,妹妹也总是哭哭啼啼,他不喜欢。只有大哥在时才会带他去扑蜻蜓,逮松鼠。他像个跟屁虫跟在大哥后面,只管提着草编的提笼等大哥抓活物就行。姨哥也是他的偶像,姨哥敢抓蛇,老三只敢看不敢养,多个原因让他特别佩服两个哥哥。可这次回来他们是不能做这些事,是为了大姨家出嫁,等姨姐出了门,他们就得脱了这身行头,要不是不能去的。
中午十二点迎亲的人来了。闹闹哄哄,大姨姐就被背着出门了,坐上了骡子。新郎也坐上去,“拍了骡子屁股”就扬长而去,跟着来的几个骑驴子的年轻人也相继走了。大姨姐就出嫁了。主席面开了,一群孩子争先恐后,你抢我夺,狼吞虎咽的抢吃,没一刻钟席面就残羹剩菜,孩子吃完就哄跑了。大人们捡着再吃点。银花没顾上吃,金花在窑里哭得撕心裂肺,她一直哄着,只吃了个炸糕垫了口。席面没剩什么东西,等她们已经没什么了。金花婆婆早早就把剩下点拿了走。姐夫已经喝多了躺在炕上呼呼哈哈。喜事办完了。村人各搬回了自家的桌椅,街道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偶尔能听到后山的孩童笑声,悠悠远远的回荡在山谷中。金花也哭累了睡了。银花已经搭了一院子的衣服。孩子们今天的行头已经用完了得收起来,这身行头要用在下一个场合,可下个场合是什么时候呢?谁也不知道。生活总是会有很多出其不意,谁的人生也都是在不断闯关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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