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黎东城,白雀胡同。

戌时三刻刚过,四个轿夫抬着一顶修饰华美的软轿正穿行于胡同中,伴行的还有两个青衣戴帽的随从。刚从宫城里出来的张少钦就在桥中闭目养神,可他这会儿一点静不下来,心思杂乱得很。

自家妹子的哭泣声犹在耳旁,他的妹夫、广平公冯朗,居然在昨晚因意外死在了白浪河上……还被烧得面目全非。

眠月楼那场大火他日间自然也听说了,起初他还只以为是市井流言,直到差不多正午时分、眠月楼在东城的产业被兵士们团团围住他才真个相信。

烧的好。

从没上过那艘画舫的张少钦早先还有些幸灾乐祸,可眼下得知冯朗死讯的他却乐不出来了。倒不是他与这个妹夫关系有多好,事实上冯朗就一直没把他这个大舅哥放在眼里,他郁闷是因为入朝为官的事没了着落。

可恨,他已经送了一对汉釉南窑花瓶出去了,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可也是他花了大力气才搞到手的。这叫什么事儿,等了一下午的小纳福没等到,却等来这么个糟心的消息。

想及纳福白瘦的身子,张少钦心里急切了些,便出声催促轿夫快点儿走。

……也不知道衙门那儿把事办得怎么样了,想来马主簿收了自己的银子,应该很快就会把那女子收监了吧……

张少钦抚了抚颌下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短须,对自己的一番筹谋颇为得意。那邓玉便是经由他结识冯朗的,因此平日里对他多有巴结,曾多次在酒席上有意无意的透露出那铺子的进账,他虽然每每面上不为所动,可心里早就眼馋上了。

一个阉人能占据那么多的钱财,他一个堂堂经学世家子弟反而处处拮据,凭什么?

因此听闻邓玉的死讯,他便在心里狠狠唾骂开了,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可银子是没有义和不义之分的,邓玉既然死了,那其留下的钱财自然是有德者据之。

只要把那杀人越货的江湖女子捕入牢里……

张少钦掀开轿帘往外瞧了一眼。

胡同里没人。

当然没人,这左近便是东庠,平日里大儒们讲学的地方,能容纳千余名学子的皇家学府,往来的可都是贵胄世家的子弟,又靠近宫城,白天就不是闲杂人等能靠近的,到了晚上便更是清净。此刻望出去,只余有远远近近一片气度恢弘的建筑沐浴在清朗的月光中。

张少钦每每到了这里便心情极为复杂。借了他祖父的名头,他也是在东庠读了五年学出来的,可那又怎样?张家无人身居显位,如今家道中落,他混得连个黄门都不如,即便他妹子嫁给了冯朗,那也只是个妾罢了!

“少爷,可有什么吩咐?”随从紧赶几步,弓着腰问他道。

张少钦烦闷的略一皱眉,说了句“叫他们快点走”,随后就把轿帘扔下了。

“走快点走快点!磨磨蹭蹭的没吃饱饭吗!”

……冯朗这一死,妹子那儿算是彻底指望不上了,还是得尽快抓住那个女人,邓玉的积蓄一定在她手里……接下来在十里铺再找个稳当点的,看看是找丁家还是找高句丽那帮人,只要接手邓玉留下的生意,有了进项,入朝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什么人?!”

外边传来随从的呵斥声,张少钦微眯着眼也没理会。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赶紧让开!”

“哎、做甚么的你们————”

刺啷———

张少钦猛地睁开眼,这是兵刃相击的声音!

嘭嘭几声闷响!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轿子忽然塌了、一下把他给跌了出来,他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抬头去看,就见三个壮汉两前一后、把自己一干人围在当中,两个随从跟废物似的、被人一刀一个压在颈上,连动都不敢动。

“这……”张少钦一手扶着头冠爬起来,尽量使自己摆出一付威严的样子,“这里乃是皇家近畿宫城重地!竟敢在此地劫道你们这些……”

一个方脸黑髭的大汉挥刀就砍了过来,吓得他僵在了原地、后半截话直接吞回了肚子里,然后就见刀锋在头顶堪堪停住,他咽了口唾沫,往日清隽风流的脸上又惊又恐,语结道:

“好、好汉,要多少钱我、我给你们就是……”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